本报记者彭 洁

周楠和谢小鹏是两个“90后”。除了年龄相仿，两人还有一段类似的经历——为了减肥，他们采取了极端的方法，在短期内迅速瘦了下去。那时，他们并未想到，过度减肥给身体造成的严重伤害，需要更长的时间、更多的精力去修复。

“就像卷进了一个又黑又深的漩涡，吸着你掉下去……你必须得拼命地爬出来。”

一

周楠清楚地记得，掉进“漩涡”的开始，是去年夏季的一天。

那天的阳光不算刺眼，但空气很闷热，就像天地间积蓄了所有热量，只等一场暴雨后彻底爆发。在黄岩开往椒江的公交车上，周楠看到一个“像山一样”的女人坐在她前面的位子上，环顾四周，她发现，女人的周围，其他乘客都在似有若无地将目光瞟向她，带着轻蔑。

两站后，女人要下车了。她摇晃地站起来，想侧过身，却卡在了座位中间。“噗呲”，有乘客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音。周楠看到，女人露在口罩外的侧脸一瞬间变得通红，汗也突然就如雨般流下，又一串一串消失在口罩边缘，“肚子上的肉抖得很厉害”。

“还好，我还没有胖成那个样子。”这是那一刻，周楠心里的想法。

24岁，身高1.63米，体重60公斤——在女子多丢丢秀秀的江南小城，周楠觉得，自己这样的身材，属于“很胖了”。

而炎热的夏季和刚结束上一份工作的空闲期，正适合减肥。于是，“受了刺激”的周楠，正式将减肥这件事提上日程。她形容，自己以往断断续续的减肥经历“都是小打小闹”，这一次，那个“像山一样”的女人仿佛狠狠撞击了她脑子里的警钟，“我下了很大决心，制订了计划”。

概括来说，周楠的减肥计划只有简单粗暴的两个字：节食。

在计划中，她设定了详细的时间和步骤——“我准备分3个阶段来实行，第一阶段，节食半个月，至少减5公斤，然后吃一周的黄瓜和鸡蛋；接着是第二阶段，还是半个月，再减4到5公斤，再吃一周的黄瓜和鸡蛋；最后开始第三阶段，半个月的节食，减到45公斤，就不减了。”加上瓶颈期，两个月，周楠计划减重15公斤。

连吃了两天最爱的火锅和炸鸡后，周楠开始按计划减肥了。

“第一天就挺难熬的。”周楠还能清楚地想起自己那时的状态。除了在早餐时喝了一杯无糖豆浆、三餐时间补充维生素片以外，她一整天没有吃任何东西，只喝水，一大杯一大杯地灌，然后不停地跑厕所。第一天晚上，她做梦了，梦到自己面前放着牛油火锅，油油腥腥，漂满了肉，她在腾腾热气间，笑靥如花。

第二天，仍旧是一杯无糖豆浆和一整天的水。

第三天、第四天……

周楠掉进节食减肥的漩涡里时，27岁的谢小鹏也掉了进去。

在经历了第N次相亲失败后，路桥人谢小鹏摸着自己“挂满游泳圈”的肚子，决定减肥。

与周楠不同，他并没有制订什么计划，只是单纯地认为，不吃，就会瘦。于是，除了喝水，谢小鹏开始一天只喝一杯黑咖啡、吃一根玉米。

“开始那几天，是早上起来的时候很饿很饿，饿得感觉自己能吃掉一头大象。到后来，连饿的感觉也没有了。”

二

一周后，谢小鹏瘦了4公斤。他站在镜子前，前后左右地照着，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肚子越来越小了”。这成了他坚持节食的动力。“饿的时候我就想，我要让肚子上的‘游泳圈’一层一层地消失，我怎么能吃东西呢？”吃仿佛是一种惩罚。

节食减肥一星期后，周楠也瘦了三四公斤。她雀跃不已，去逛了离家不远的超市。

在摆放着巧克力的货架前，她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伸手去抓了一包以前最喜欢吃的巧克力，翻来覆去地、贪婪地闻。

像是为了锻炼自己的意志力，超市成了那段时间周楠最爱去的地方。“逛好几个小时，什么也不买。那些好看的零食、蛋糕，我就站着看，闻着味道，就好像自己吃了一样。”有切成小丁、试吃的香肠和饼干，她好几次忍不住拿起来，想着“吃这么点应该没关系”，但闭闭眼，还是放下了……

明显的不适感出现在第一阶段结束和第二阶段即将开始的期间。那时，周楠已经瘦了将近5公斤，四肢都纤细了不少，但“身体也开始虚了，连走路都感觉是飘着的，坐下来会好一点，但头也晕晕乎乎的”。她清楚，这是因为吃得太少，为了缓解身体的不适，她允许自己“每天多吃一根黄瓜和一个蛋白”——两根黄瓜、一个鸡蛋、一个蛋白、水，就是她一天的食物。

那段时间，“走路都是飘着”的周楠心情却格外好。几乎所有认识她的人，见到她时都会惊叹：“哇，你瘦了好多！”有几个女性朋友的脸上甚至流露出不加掩饰的羡慕，有的还以为她吃了什么减肥药，追着向她讨要购买方式……这一切，都让周楠感到得意，她一直觉得，瘦，等于美。

直到有一天，她回父母家。妈妈有段时间没见到她了，上下打量着，像是不认识自己的女儿。良久，妈妈认真地问她：“你的脸怎么瘦得这么吓人？你是不是生病了？”

周楠心里一惊，钻进了卫生间。站在镜子前，她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脸，“垮得特别厉害，就像放了很久的苹果，脸上脂肪流失，两边的脸颊凹下去了，颧骨突出，看着老了许多”。

节食减肥20天后，谢小鹏习惯了饥饿，“感觉不到吃有多重要了，朋友在我面前吃得再香我也没感觉了，连看都懒得看”。再后来，他闻到食物，甚至油烟的味道，就反胃想吐。一个朋友看他这样，问：“你不会得厌食症了吧？”他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更让他恐惧的，是失眠。半夜两点，谢小鹏睁着眼睛，胃里空空如也，但他并不觉得饿。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在万籁俱静中跳得既快又突兀，一下一下，像要跳出来，甚至，连脉搏都跟着震动得强了起来。

但他没有停下来，仍陷在那个漩涡里。

三

谢小鹏说，自己的崩溃是毫无征兆的。

节食减肥第28天左右，他的胃在一个下午突然变成了一只怪兽。“给我吃汉堡、奶茶、煎饼、辣条、饭团、炸鸡、饼干、油条、梅花糕、芝士蛋糕、鱿鱼炒糕、姜汤面……”他的胃叫嚣着，穷凶极恶。

于是，那个下午，谢小鹏把这些曾经喜爱的食物，统统塞进了他的胃里。

“我一晚上没睡觉，觉得自己很差劲，浑身油腻腻的，很恶心。”他试图以催吐的方式把食物抠出来，但身体反抗着，他连吐都吐不出来，“我的心态崩了。”

在台州恩泽医疗中心（集团）路桥医院精神卫生特需门诊，谢小鹏被确诊为轻度抑郁症。

“对食物的渴望和吃了东西后的罪恶感，就像水火不相容一样，时时刻刻都让我觉得煎熬和痛苦。白天恍恍惚惚，晚上睡不着觉，睡着了也一直做梦，各种各样奇怪的梦，有一次梦到自己变成了机器人，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吃……”谢小鹏说，他彻底卷进了那个又黑又深的漩涡里……

周楠也被这个漩涡越吸越深。

第二阶段的节食减肥进行中时，她常常莫名其妙地哭泣，一个人坐在床上哭、在路上走着走着也哭……“总觉得自己很委屈，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委屈什么。现在想想，应该就是想吃又不敢吃，一直压抑着欲望，觉得特别难过。”

后来，她又明显觉察到，自己控制情绪的能力正在消失。爱生气、撕心裂肺地低吼，没了热爱和目标，对许多事情都失去了兴趣，甚至连看到以前最喜欢的偶像明星也没有了尖叫的欲望，到最后，数字每天都在变小的体重秤也不能让她快乐了。

有一天醒来，她突然意识到，一向准时的“大姨妈”，这个月没有来。

在床上蒙头大哭了一场，周楠起来打开冰箱，从冷冻层拿出之前被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红枣和桂圆，煮了一锅红枣桂圆红豆粥，还放了两勺红糖……一口香甜软糯的粥含在嘴里，她有了“一种幸福的感觉”。

在医生的指导下，周楠慢慢地爬出了漩涡。

现在，除了正常饮食，红枣、花生、面包、甜品，这些可以提供热量的食物，她都不再抗拒。“昨晚还喝了一大碗用五谷杂粮打成的米糊，偶尔还会喝杯奶茶，真的很满足！”

“我想劝劝那些要减肥的人，请你们放松心态，可以适当拉长减肥的时间，一定要告诉自己不要急于求成，不要用伤害身体的方式减肥，好好吃饭，好好爱自己。”周楠最后说。

（应采访对象要求，周楠、谢小鹏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