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河 /文
严监生病重得一连三天不能说话,晚间挤了一屋的人,桌上点着一盏灯,他喉咙里痰响得一进一出,一声接着一声,还把手从被单里拿出来,伸着两个指头,总不肯断气。这是《儒林外史》中严监生临死前的情形。
严监生为什么伸着两个指头,搞得挤在床前的家人亲友纷纷猜测。有说为两个人的,有说为两件事的,有说为两笔钱的,有说为两处田产的,但无一说对,严监生都摇头否定。直到他的老婆赵氏走上前说:“爷,只有我能知道你的心事。你是为那灯盏里的两茎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我如今挑掉一茎就是了。”说罢,忙走去挑掉一茎。严监生这才点一点头,把手垂下,没了气。
严监生为多一根灯芯浪费油,死不甘心,不肯断气,在世人看来,十分吝啬,是个十足的守财奴。但其实,小说中严监生的人格特征恐怕不能仅以吝啬定义,他性格多面复杂,除了胆小谨慎、极度节俭,也有不乏人情的一面。而在日常的持家之道上,守财奴严监生的节俭积财,也有值得学习之处。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节俭是国人的一项传统美德,历来为人所推崇。早在春秋时期,节俭就成为一种公德,为智者士人所倡导。《论语》中“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其中“俭”就是节俭,是五德之一。
勤俭节约不是小事,它关系个人、家庭、国家的命运。人无俭不立,家无俭不旺,国无俭不强。《左传》中说:“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对个人家庭来说,勤俭节约,是家庭自立自强、走向富裕的前提,是培养良好家风家德的保障。而奢侈浪费,必定是败家的前奏。从严监生哥俩身上就可以得到这样的启示。
严监生,大名严大育,字致和,他大哥贡生严大位,字致中。祖上殷实,两兄弟分家时,一样多的田地,一样多的家产。严监生,省吃俭用,平日连肉也舍不得买,小儿要吃,据他自己说,只在熟食店买四个钱哄哄孩子,最后积累起十多万银子的家财。而大哥严贡生,平日大鱼大肉,不知节俭,田地被吃没了,家产也被变卖了,常常赊欠赖账,还坑蒙拐骗。
严监生的节俭,还影响了家人。其原配老婆死后,他无意中发现发妻在床顶存着平日从零用钱里省下来的五百两银子,不禁叹道:“像这都是历年聚积的,恐怕我有急事好拿出来用的……”他的妾,后被扶正的赵氏,深知其节俭禀性,所以只有她懂得严监生临死前伸出两根手指头的含义。
平日节俭的严监生,在私德上没有什么污点,他对兄弟亲戚也算慷慨大方的,并没有像计较一根灯芯那样“守财奴”。对大哥严贡生甩锅给他的官司,他也出钱给予摆平。
严监生日常的节俭,应当值得肯定。
可惜的是,严监生是个两面人,他的节俭没有一以贯之。当他的原配老婆死后,丧事大办,耗资四五千两银子,前后闹了半年。相比于一根灯芯的耗费,那是巨资,占了他所有家财的二十分之一。恰应了这样一句话:千日斫柴一日烧。试想周进在中举前教书年薪只有十二两银子,那种地的,给财主当奴婢杂役的,收入就更低了。严监生大办丧事,真的太奢靡了。
节俭不仅关系家庭的兴衰荣辱,更关系国家的繁荣富强,自古明智君臣都明白这个道理。《韩非子·十过》记载,秦穆公问由余:“愿闻古之明主得国失国何常以?”由余答:“臣尝得闻之矣,常以俭得之,以奢失之。”由余进一步举例,尧为天下之主时,用瓦罐吃饭饮水,天下部落没有不服从的。尧禅位给舜,舜开始讲究起来,用木雕的碗吃饭,结果有十三个部落不服从他的命令了。舜禅位给禹,禹更加讲究了,制作了各种精美器皿使用,结果有三十三个部落不服从他的命令了。禹以后的君主越来越奢侈,以至招来灭亡。
一个严监生,一份可以正反两面读的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