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 萌 /文
在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巴别塔图书馆》中,图书馆是由无穷无尽的六边形空间构成的,置身其中就像在漫游,或是旅行。他曾写道:“像图书馆的所有人一样,我年轻时也曾在此处旅行。我旅行是为了寻找一本书,或许是卡片中的目录,但现在我的眼睛已经很少能够看懂我写的东西。”
刘忆斯的读书随笔集,也像是伴随着人生轨迹展开的阅读旅途,漫长而永无止境。关于上百本书籍的体悟,构成了属于他个人的、微型的巴别塔图书馆,只要有书籍的陪伴,人就不孤独,就有足够的力量去寻找在别处的下一本好书。
在他看来,好书永远都在路上,等待着人的发现。他说自己最喜欢的一本书,“绝不是我曾经看过或者正在看着的某一本书,它肯定是我没看过的书,而且也不在我的书房里、书架上。它一定是在别处,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静静地等着与我相遇,或者错过”。
在他看来,人与书的相遇,类似于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会,从卷帙浩繁的书海中遇到某一本书,不仅仅是人基于知识储备、审美素养等方面对书作出的选择,相反有的时候,是书选择了人。
人与书的相遇,永远是在别处,我们需要比生活本身更广袤的空间来接纳从书籍中所获的东西。
在高度信息碎片化的时代,刘忆斯发出了同我们一样的疑惑:我们的书房为什么越来越满,而不是越来越空?在书房越来越满的情况下,我们的心灵会否越来越充实呢?显然,如今是一个不缺乏书目信息的时代,为何作者又要良苦用心地呈递给广大读者一份私人书单呢?
或许因为他带给我们的,是一份真正有生命感的书单,它以“为了不孤独”作为情感导向与指归,在字里行间融汇了读书人的生活趣味。如果说博尔赫斯的巴别塔图书馆是在空间上无限扩张的产物,那么刘忆斯的这本读书指南,则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流动、延展,从而融入个体生命的进程中。
一个人读过的书,必将在其生命中留下轨迹,正如作者在后记中所说:“读书不问西东、不论经典与否,只为消磨时光。把有限的生命,放到看不完的书里,该有多对得起时间。把度过一生,改为读过一生,该有多对得起唯一的生命。”
这本22万字的读书随想,是其“读过”的生命旅程的简写,也是不“私人”的私人阅读史的缩影。本书保留了类似于书评专栏的体例,从第一辑到第四辑,历史、科幻、侦探、艺术等领域均有涉猎,从私人阅读的领域转向对社会环境的关怀与体察,将个人阅读史拓宽到了更宏大、更丰富的层面。
这种随想式辑录的写作方式,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一些作家习惯在卡片上记录灵感,再将卡片上的内容缀合成篇,写作的过程成为了一场漫游,不问西东,随心而至。
像这样的记录方式,也适合像我们一样的普通读者应用在平日的阅读中。除了书评之外,作者为我们提供更多的是一种如何阅读、如何记录的范式,而且这种记录来源于生活,来源于对书籍的热爱,而非空泛的理论铺陈。而当我们以读者的姿态接触这一本书,总能在其中发掘到与自身阅读口味相契合的部分,阅读便成了一场充满乐趣与发现的游戏,为了填满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刘忆斯在自己的读书随想中谈时事,谈历史,谈作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生存状态,颇有些激扬文字的意味。正是在字里行间中融入了对现实生活的诸多关切,人才能从阅读的巴别塔中跳脱出来,真正实现精神上的自由。
我们或许赞同毛姆所说的某种理想状态,培养阅读的习惯能够为你筑造一座避难所,让你逃脱几乎人世间的所有悲哀。我们通过阅读,能够暂时地行走在别处,排遣生活中的无聊与孤独,但终究还是要从文字世界落回到现实本身。阅读永远是对生活的反问与求证。
刘忆斯在书中谈到朱利安·巴恩斯的著作《时间的噪音》,似乎是对艺术与现实生活关系的一种佐证。巴恩斯写肖斯塔科维奇,给他的定义是为了艺术而向当局妥协,最终依旧保有对于生活的英雄主义。以内心的音乐对抗时间的噪音,是巴恩斯对肖氏作出的评价,其实将音乐换作阅读或书籍同样如此:是什么能对抗时间的噪音,抵御精神的孤独?是我们内心的书籍,以及漫长一生的阅读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