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遐想

栀子花 与母亲

陈苗苗

(永远追逐着光)

五月底,草木茂盛的时候,我总会在宿舍楼附近的草丛发现栀子花开的踪迹。低矮的灌木,重瓣的白色花朵悄然出现,一场雨后遍地似雪,浓烈的香气持续近半个月,此后栀子花陆续凋谢,到七月初,便了无踪迹。

7月10日,我为了比赛仍停留在校园内,却第一次发现了姗姗来迟的栀子花,两三棵装点着盛夏,很独特的瞬间。

迟开的花,慢行的生长,我的人生仿佛也是如此。受限于生理条件,九岁的我才步入校园,与同龄人相比慢了两年,看到的世界显著不同。母亲的人生似乎也是如此,在同时结婚的朋友送子女读初中、高中的时候,才有了我。

我是一根她不忍心割断的线,牵着她与濒临破碎的家庭。2003年一场大病,让我再也无法行走,倘若那时她狠下心抛弃我,往后余生就不用吃尽生活的苦楚,也许还会有一段幸福的婚姻、一个健康的孩子。但她紧紧抱着我,甘愿接受18年乃至更多岁月里绵延不绝的泪与苦。母亲与我都是迟开的栀子花,我们的喜怒哀乐紧密相连,密不可分,或许未来某一天,她将离开,这个季节对我来说将是全然陌生,这个世界将褪去所有色彩。

也许是身体原因,无论什么季节,我的体温总是比较低。冬天坐一块儿看电视的时候,偶尔我会恶作剧式地突然把手贴在母亲脸上,冷得她一个激灵,侧头看我一眼,顺手就把刚充好电的热水袋换给我;夏天再用热水袋就过分夸张了,她就拉住我的手,叹息:囡,你的手怎么还是那么冷。随后,她紧紧握着我的手。从母亲指甲粗糙、干裂的手上,我汲取到无穷无尽的温暖。

我曾经做过很多类似的梦,关于母亲,关于生离死别。盛夏的季节,母亲闭目躺在棺椁里,我握着她的手,想传递曾经感受过的温暖,却怎么也捂不热。我哭着:妈,我冷,我冷……可再也没有人会温柔地抱着我。我赤身裸体跪在荒原上,寒风刺骨,泪水成冰,每一声凄厉呼啸的风都在喊: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别离开我!不信神佛的我跪在庙里拼命恳求,愿将我全部寿命换取她的健康安宁。我什么都抓不住,我留不住母亲。

梦醒之后,室内还是一片昏暗,辛苦工作一天的母亲打着呼噜,沉睡着,鲜活着,我意识到她还在我身边,心突然安稳了。我情不自禁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出来了,默不作声躺在床上,任由泪水打湿枕巾。

第二天清晨,母亲与我面对面吃饭。她看着我,惊奇地问:囡,你眼睛怎么那么肿?

我垂着眼,哑着声音低声告诉母亲:昨晚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死了。

她猛然愣住,又立即走到我边上,环抱着我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老天保佑着我呢。你读高中那会,有一次我病得不轻,晚上做梦牛头马面带着锁链要抓我,我连声喊“我女儿还需要我,我女儿还要我照顾”,对方竟然真的后退不抓我,之后我身体就逐渐好转了。后来,我还梦见在你外婆家洗衣服,就要掉进河里了,就一边拼命挣扎一边狂喊“女儿离不开我”,最后我还是在岸上。

说完后,母亲看着我的眼睛,跟我保证,笃定地说:没事的,现在我身体好着呢。

嗯,我想相信,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但是不听话的眼泪又冒出来了。

2021-07-16 人间遐想 1 1 台州日报 content_118407.html 1 3 栀子花 与母亲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