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风雨

梦回故乡

章海霞

(梦想日进斗才的山姑娘)

我经常在睡梦中回到故乡。梦见的,都是故乡的旧时光。儿时伙伴从我家后门的菜地里,蹦蹦跳跳下来约我去上学;邻里大嫂在山溪里洗着衣服唠着家常;甚至那些已作古的老人,也在我的梦里活过来。

但是,关于故乡的梦境,我都是惆怅、失落的,总会有眼前的闹腾即将结束的寂寥感。我甚至曾在梦里大哭,悲伤自己再也回不到从前。

我的故乡孔丘,与孔老夫子同名,富有文化气息。故乡离我现在居住的临海府城仅有27公里,自驾车50分钟就到了。自从入选第二批中国传统古村落后,迅速在驴友圈中传扬,迎来了一批又一批慕名而来的客人。他们行走在卵石铺成的村道小巷,欣赏这个幽静山村保存完好的四合院,游览“龙潭飞瀑”“蓝田夕照”等孔丘自然八景,寻觅小山村浓郁的民间生活气息。但是,除了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孔丘人,他们难以体会到小山村里曾经蕴藏着的无穷乐趣。

三十多年前,故乡的春天,总被村头那满山坡的梨花唤醒。从村东口的路廊开始,一直到邻近的石罗自然村,阡陌之间,成片的梨花,或素雅带雨,恰犹雪浪,银光闪闪;或逢暖阳,迎风轻摇,宛若玉女翩翩起舞,令人心旷神怡,内心感到无比的温馨。这温馨,犹如母亲温柔、慈爱的面容,等待着游子的归来。特别是读初中的我,周六离校回家,远远看到漫山的梨花,仿佛时光凝固。置身其中,细细地体味春天的气息,似乎进入了梦幻仙境。春天的故乡,还生长许多我们当地人叫“红妞”的野草莓,田间地头打猪草时经常会“艳遇”到它们。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些美味“零食”,令我们这些贪嘴小孩对打猪草这种农活乐此不疲。

当夏日悄然而临时,蔺草散发着清香,夹杂着泥土味,被乡亲们从田里割下,捆着肩负进村。院前屋后、路上场上,凡是阳光能照到的空地,都厚厚地铺了一层蔺草。在炎炎烈日的照耀下,很快地干枯。顽皮的我,爱赤脚偷偷踩上去,脚底滑滑软软、麻麻痒痒的,让我无比享受。当被主人发现,叫唤着别踩时,我像是捡了个“大便宜”,开心满足地跑开。有时午饭后,蹑手蹑脚躲过睡午觉的父亲,溜出自家四合院的台门,然后撒欢似地往离家只有几步之遥的溪坑里跑。溪上那座古老的石拱桥,护我一片清凉。我不亦乐乎地在桥下淌着溪水,翻着小石头,嘴里念念有词:“蟹!蟹!一块石头一只蟹!”当看到小石头底下一只螃蟹时,那种快乐无以言表,赶紧地一掌扑下去,然后用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拈起,把它放进裤脚口卷起来藏好,接着信心满满地继续翻石块。印象深刻的一次,我在石块下翻到一只小青蛙,然后没看清误以为是螃蟹,一掌扑下去,感觉手心软乎乎的,放手一看是青蛙,吓个半死。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青蛙,它既不咬人又没毒,但就是莫名的害怕,也许是它的长相太诡异了吧。

到了初秋,田里的茭白已经肥美,但是吸引我的不是茭白,而是田里静静躺着的田螺与一听见声响就一头钻进土里的泥鳅。看到田螺,可以毫不费力地捡起来放进随身带的水桶里。捉泥鳅那可得有窍门,你得蹑手蹑脚地靠近它,然后悄悄地用两只手掬起,掬起后还得迅速捂住,不然,它身子一弹,就重回田里,迅速地消失在泥土底下。中秋,满山的梨子成熟了,沉甸甸地挂在枝头。这满山的梨树是村集体的,如果偷摘,要在村里罚放映电影。这时候,我们小孩子盼着刮风、下大雨,那样就可以明目张胆地提着盛草的篮子到树下捡梨,大饱口福。

霜降过后,就可以挖番薯了。故乡多的是山地,番薯是乡亲们的主粮,家家户户至少能收获几十担。故乡的好山好水养育出的番薯特别甜、特别香。那时候就两个品种:“红心番薯”和“罗丝光”。收获回来的番薯,有的人家藏进山洞,来年开春还可以吃到新鲜的番薯;有的人家就简单的用干稻草盖着,免得寒冬时冻坏。我们每天用柴火煮一大锅,自己拣好的吃,余下给家里养的猪吃。还有,将“红心番薯”磨碎,沥成山粉,做成豆面。“罗丝光”熬煮成番薯糖浆,与炒米一起拌和,做成炒米糖;或削皮、刨丝,晒干储藏,日常煮成番薯干汤,当作主粮,甜滋滋的。那时谷粮少,多吃番薯干汤,填饱肚子。若刨丝、水煮、再晒干,经铁砂翻炒就成了过年时招待客人的美味零食“番薯金枣”。

冬天,是农闲季节。村里偶尔会放场电影或邀请戏班唱三五天大戏。只要村里或者邻村放电影、唱大戏,我们这些小孩子会开心得像过节一样,赶紧地缠着家长炒个黄豆、蚕豆,放在口袋里当零食吃。山村里放电影,大都是露天电影,在一块大空地里,临时拉一块荧幕。所以会选晴好天气,并且都是有月亮的夜晚。现在回想,是不是方便邻村的人赶来看?如果是自己村里放电影,早早的,孩子们就把自家的凳子搬到操场占位置,担心凳子被人移动,有的会用木炭在凳脚边画圈圈。踩着月光去邻村看电影,特别有意思。那时候喜欢赶邻村看电影的,都是村里十八九岁的时髦小伙和姑娘。跟在他们后面的,也就我们三五个十二三岁、爱凑热闹的孩子。月光清清淡淡地照着,近处的山、田、树,影影绰绰。一路上,小伙、姑娘们的打情骂俏声,让我有种岁月特别甜美、静好的感觉,看电影倒成了其次。

故乡的春夏秋冬,有着不同的山野情趣和民俗乐事,承载着厚重的乡土文化、艺术、民俗价值。但是,它就像中国许许多多的山村,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开始没落。市场经济的繁荣,吸引着乡亲们往城市迁徙。

我的故乡,能否逃脱最终消失的命运?曾经的美好,早已刻进了我的记忆里。

2021-11-07 故园风雨 1 1 台州日报 content_128556.html 1 3 梦回故乡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