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刚到处州时,秦观的心态还是清静平和的,对未来还抱有些许期待。他在《处州闲题》中写道:“清酒一杯甜似蜜,美人双鬓黑如鸦。莫夸春色欺秋色,未信桃花胜菊花。”
酒甜似蜜,人美鬓黑,诗人看来还是偏爱处州风物。此诗带有秦观前期诗作明丽的亮色,诗中以桃花春色喻新党稍纵即逝,对旧党的将来与自身的前程都颇为乐观。
处州山水景致绝佳,加上监酒税的工作本身也无足轻重,秦观乐得邀山览水,四处漫游。“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花如雨。不记来时路。”在这首《点绛唇》里,秦观醉中漾舟,随性而行,随兴而发。
正是在这样的闲乐醉梦中,秦观写下了名篇《好事近》:“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飞云当面化龙蛇,夭矫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
此词题为《梦中作》,上片描写梦中春日山行的景象,一派春光绚烂。换片风云突变,飞云幻化龙蛇,蜿蜒腾跃长空,暗喻词人人生的重大变故。末结点明梦醒后所处所感,看似恬淡旷达,未见一个愁字,实则隐藏着巨大的痛楚。梦境迷蒙瑰奇,通篇笔势飞舞,结句境界寥落,呈现出奇峭清警的艺术风格,感人至深。故黄庭坚将此词“解作江南断肠句”。
秦观本是天地间至情至性之人,率真而又敏感,常喜怒形于色,悲欢溢于面,却守定真情不变。早年科举不利,连试不中,他赋诗自嘲“屠龙肯自羞无用,画虎从人笑不成”。三十七岁时终于考中进士,他踌躇满志作壮语:“更无舟楫碍,从此百川通。”初任蔡州教授不见升迁,他又感叹道:“大梁多豪英,故人满青云。为谢黄叔度,鬓毛今白纷。”一朝入京任职,虽然仅是从事校对黄本书籍,但当下班步出宫门时,即发豪兴高吟“始觉身从天上归”。这些应该都是李清照《词论》中对秦观“专主情致”评语的真实写照。
谪居处州的日子无疑是清苦寂寞的,秦观已习惯于以诗赋来记录荣枯变迁。《春日杂兴十首》其七云:“欢娱易徂歇,转眄如飞翰。”写出了谪居生活的心态变化。又其九:“桃李用事辰,鲜明夺云绮。繁华一朝去,默默惭杞梓。时徂鹰化鸠,地迁橘为枳。独有羡门生,后天犹不死。”更是写尽了诗人对时空变幻的感受,欲效法道家以求超脱。
“梦入平阳旧池馆”。在处州虽日日有好山好水相伴,偶尔还有故友前来探望,但秦观常常还是要回想当日任职馆阁的天上生活。他在与新知毛隐士游憩时感慨:“春风天上曾挥翰,迟日江边独杖藜。”(《文英阁二首》其一)那时的秦观可谓春风得意,天天与黄庭坚、张耒、晁补之等人诗酒流连,唱予和汝,而苏轼则“于四学士中最善少游”。
同时,秦观还深得朝廷赏识,“上日有砚墨器币之赐”,他的自我感觉好到“了知身不在人间”。回到独在处州的日子,秦观在《清溪逢故人》中写道:“故国应携手,前途共著鞭。”然而,曾经携手的同党诗友如今都已是星飞云散,流落四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