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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韵京腔,够味儿 2024年07月27日

赵佩蓉 /文

最近读了叶广芩的一些小说。在《采桑子》中,通过一座座亭台楼阁,了解了一群满族子弟的身世飘零。在《状元媒》中,通过皇室后裔与平民女子的婚姻始末,看到没落贵族家庭的辛酸。在《去年天气旧亭台》中,感悟胡同深处的人情世态。叶广芩的小说,用北京话讲述老北京风物、人事更迭,折射出特有的地域特色和文化体验。京韵京腔,够味儿。

叶广芩的小说,大多讲述满族旗人后裔与老北京之间的精神联系,具有浓郁的城市文化意味。京剧,在小说中占据重要地位。小说中的人物爱听京剧会唱京剧,吹拉弹唱都堪称专业。《谁翻乐府凄凉曲》中,金家养有私人戏班,可供随时欣赏。大格格金舜锦受父母宠爱,清高自傲,除了戏曲,眼里不容他物。大格格生日那天,父亲率领家人办了一台京剧专场来庆生,规模、唱腔、做派,无不令专业戏班汗颜。后来的北平名媛义演中,大格格一折《春秋亭》引得一座皆惊,街上“比肩继踵,欲睹大格格风采”。在叶广芩的小说中,京剧不光是一种娱乐形式,也是从官方到民间对传统文化的尊重和传承。她吸收了京剧的很多情节,借鉴京剧的叙事结构,淋漓尽致地为京味小说添上精彩一笔。

叶广芩的小说中,刻画了闺秀遗风、帝胄风范。帝位已废,旗人子弟世代为官的荣耀不再,但是与众不同的贵族心态已经根深蒂固。他们举止有风度,精神上保持高雅。哪怕贫困,闲了的时候,他们总是端一碗“高末儿”,坐在院里跟他们的“大白”“花脸”“黄毛”聊天。七舅爷牧斋,听下午戏出来,见时间还早就赶到朝阳门外看日落。他们撑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生活上尽量有“范”。《状元媒》中,“我”的母亲婚前依靠“补花”的手工活来养家。出嫁后,她变成学者的太太,得时刻保持清醒和做派。作者以独特的视角,从生活小事着手,表现了与时代关联与地域关联的生活情景,体现社会百态。

语言是小说中最基本的元素,是小说得以实现的重要手段,也是小说的骨肉血脉。作家在小说中表现出来的独特风格,要借助语言去落实。叶广芩的小说,延续了满人入关后的官话,以及满族汉化后的口语,散发出俗白、凝练的审美特色。“大格格着青衫,拂水袖,款款上台,容华舒展,清丽无限。未曾张嘴将那些群魔乱舞的爷全比下去了。”带头喝彩叫好的是厨子老王,老王在家耳濡目染,一个山东人竟对京戏爱得不行。书中写道:他粗声大嗓,山东人的豁然豪放,都汇集在一声“好”上。短促而有力,点在拍节上,与唱腔浑然一体。哪怕身边有王公显贵总理大臣,他照喊他的,不脸红,不畏惧。读到这一处,真是拍案叫好。既细致描写大格格唱青衣的服饰神态,简洁无赘语,予人想象的空间,又深入刻画厨子老王的神态、声响。视觉和听觉交织在一起,正面描写与侧面烘托相结合,将读者引入特定的情境中,如同品尝老北京的茯苓膏,清雅有余韵。

类似的文字俯拾皆是。“甭管演什么戏,父亲出台,爱用唢呐大开门”,以壮阔场面,大布雄威。“台侧一通小锣,急促的碎声中,不知怎的跑出了老五”。老五“上边穿着短黄蟒,下边两条腿却光着,白丝袜上蹬着三接头皮鞋。”真是忍俊不禁。家里演戏的场景,既是可听的,又是可视的,在不疾不徐的诙谐笔调下,顺畅成京韵京腔。

是怎样的积淀让叶广芩在小说中,不做作,不拿捏,从容舒展地表达京韵京腔呢?

1948年,叶广芩出生在老北京东四十条边上的深邃胡同。她的家族是曾经的清朝贵族,祖姓叶赫那拉。这个姓氏,因慈禧太后而广为人知。家庭背景对她的创作产生深远的影响。她从小穿行在老北京的街巷、四合院、胡同,长期浸染在古建筑、戏曲、古玩中。《文心雕龙》里说“操千曲而晓声,观千剑而识器”,厚积而薄发,写作时自然能得心应手。辛亥革命后,世家衰落。叶广芩先后经历过赤贫、离京、插队。对老北京的风物、人事,有所感,有所念,有所悟,48岁开始,她直面家族在时代变迁中的磨难与困顿。以家族故事为基础,讲述发生在“我们家”的鲜为人知的故事。从这点上说,叶广芩小说中的京韵京腔,是带着个人化印记的。

叶广芩的京韵京腔,得益于深厚的古典美。她饱读诗书,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拓展了小说的美学境界。“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小说的篇名连缀起来,就是纳兰的半阕词。古典诗词的融入,加深了小说的文化底蕴,增强了小说的文化价值。同时,叶广岑从心底惦念传统的节俗典礼,对中秋节要买兔儿爷、春节的红烧鱼和醋焖肉等饮食生活、节庆仪式有着深刻记忆,体现出小说的独特韵味和文化内涵,既是对老北京传统文化流失的忧虑,也是对老北京传统文化的重新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