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笔成趣

路边的野花

钱国丹

(国家一级作家,有趣的老太太)

春天到了,百花开了。既然是百花,当然包括公园和街道旁的观赏花,自家精心培育起来的庭院花,以及山坡上、田野里和河流沼泽中自生自灭的各色野花。

“路边的野花”声名鹊起,是因为邓丽君唱的一首歌。邓小姐用她那磁性而华丽的歌喉,把这首歌演绎得淋漓尽致。邓小姐虽然口口声声奉劝世人“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但给人的感觉却恰恰相反。怪不得有人把它恶搞成:“路边的野花就要采!”

我今天说的不是歌曲里的“野花”,而是真正意义上的野花。野花可谓多矣,多得不胜枚举。小路边的酢浆草花,颓壁后的野蔷薇花,石头缝里的矢车菊,河塘里随水漂浮的马蹄莲,篱笆上缠缠绕绕的牵牛花,更有那满山满岭的红杜鹃,打破碗花,空谷中的幽兰,崖畔上的野百合,还有无数名不见经传的各色野花,哪一种不是鲜活欲语,哪一朵不是灼灼娇姿!

有一首歌叫《踏雪寻梅》:“雪霁天晴朗,蜡梅处处香,骑驴把桥过,铃儿响叮当……好花采得瓶供养,伴我书声琴韵,共度好时光!”踏雪寻梅本是很雅的事,寻来梅花后又把它供起来,看那花姿闻那花香读书弹琴,更是雅致之至。可我老在想,那蜡梅是否有主?若无,还好说;若有,就有点麻烦了,你为了自己的雅,却干出了折花的野蛮勾当,主人岂肯善罢甘休?

为了赏心悦目,现代人可以去花店里买花,那里的鲜花可真是琳琅满目、争奇斗艳啊。但毕竟不是人人都有这个雅兴的,更没有哪家哪户一年到头都供得起这昂贵的鲜花的,所以春暖花开的季节,路边的野花可就备受爱花者的青睐了。

我记忆中的采摘野花,总是跟清明节上坟有关。祖宗离我们遥远了,有的根本不认识,上坟时悲伤的成分已经很少,更多的却是踏春的喜悦。看满山的万紫千红,听泉水铮铮,呼吸着清新的、微微颤抖的空气,总有一种激动。烧过香烛、行礼叩头之后,我们就欢叫着采花去了。

最常采的是杜鹃花。杜鹃花不但殷红烂漫,那带着新叶的茎秆还很有韧性,我们把它们编成花环,美美地戴在头上。如果要色彩更丰富些,可以编进些鹅黄色的雏菊,粉白色的刺薇,梅红色的十字花和带有鲜艳斑点的蝴蝶兰。戴上花环的孩子们雀跃奔跑,一头的花朵颤颤巍巍……

杜鹃花不但美丽,还可以吃。那年月的孩子们没什么零食,我们把杜鹃花的花托剥下,把花蕊抽掉,吃那红红的花瓣儿。那滋味有点儿酸,有点儿甜,既可解馋又能解渴。杜鹃花的寿命还不短,采上一大把带回家来插瓶,半个月还开不败呢。

春天是打猪草打兔草的好时光,田野里,黄花草、紫云英、豌豆花、蚕豆花,还有那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都竞相开放,美得让人怦然心动。但那是农作物,我们都懂得不能随便糟蹋的。想慌了,就采那么一两小枝的油菜花,凑近鼻子,嗅它们那浓郁的香味。

可能是鸟儿衔来的种子,小路边或土墩上,偶尔会出现一二枝野桃,三四茎迎春,同样将花开得张狂。农民们是不会花钱去买绸花绢花的,有情调的男人也会来一下“顺手摘下花一朵,我为娘子戴发间”的野趣,而戴了花的农妇,哪怕再粗陋,也就显出几分温柔和妩媚了。

野花顽强的生命力总是令人吃惊。旱也罢,涝也罢,它们照开不误;锄头的铲刖,畜牲的啃嚼,除草剂的杀戮,它们总能前仆后继,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路边的野花是可以采的,是经得起采的。野花们从不关心人的贵贱,也不看人脸色下菜碟儿。你飞黄腾达也好,你穷途落魄也罢,她们总是对你绽开笑脸。所以人们采采野花,既可以养眼,又可以养性,还能把忧愁烦恼抛到九霄云外。东晋的陶渊明,做镇军参军、做彭泽令做得郁闷,骂了几声官场腐败,就跑到终南山下采菊花去了。那是些匍匐在地、非常瘦小的野黄花,绝非养尊处优的硕朵丽菊可比;南宋时,台州营妓严蕊在受尽高官倾轧的池鱼之苦后,给复审案子的岳霖写了首《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终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去。”严蕊毕竟聪慧,她看清了红尘险恶,就洗尽铅华,到穷乡僻壤去舔舐自己的伤口去了。

于是我明白,路边的野花竟是可以疗伤的!所以现代人高唱“路边的野花就要采”,也就无可厚非了。

2023-02-21 涉笔成趣 1 1 台州日报 content_170765.html 1 3 路边的野花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