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传媒记者 朱玲巧 /文

这个夏天热烈的“村BA”比赛，让张文辉成了临海市上盘镇最炙手可热的“明星”。

“你儿子是做什么的？”

面对乡亲的问题，张文辉的母亲陈美女不知道怎么形容。

儿子曾给她看过杂志，指着上面自己拍的国际大牌广告，这些牌子陈美女一个都不认识。她还是悄悄跑到本地商场找了一圈，可惜没找到儿子的照片。

“在国外，走走路，拍拍照。”陈美女解释道。

「 1 」  小镇明星

8月盛夏，临海市上盘镇后塘岸村的篮球场上，正举行着“村BA”决赛。

村民牌也不打了，电视也不看了，观众席满满当当坐了几百号人，坐不下了就跑到附近山坡上张望，其中旧城队的粉丝团格外庞大。

球场上奋力拼搏的身影中，旧城队6号球员帅得格外吸睛——五官立体，脸部线条硬朗，高挑健美的身材，在随意抓拍的镜头里都非常有辨识度。

“那是我们村里的超模。”旧城队粉丝介绍。现场甚至有啦啦队在喊：“模特加油！模特加油！”

旧城队的队员有渔民、机械工人、老师、超模，而10多年前，他们是一群一起打球的篮球少年。张文辉是高中篮球队的队长，曾经和他们一起拿下过温岭篮球联赛第一名。

“如果比赛不是两年一次，我们也许能拿下三冠王。”长期的体育竞技，让张文辉养成了“争强好胜”的性格。

这次老朋友们一召唤，张文辉早早结束了国外的工作安排，回到村里一起训练、比赛。

比赛中的一次撞击，造成了张文辉的肋骨骨裂，中途不得不退出了比赛。但是临近决赛，张文辉还是不甘心重新回到了球场，“为了集体的荣誉，我还是想要拼一拼”。

“一起拼搏，一起圆梦。”在全场的沸腾欢呼中，张文辉和伙伴们如愿捧起了冠军的奖杯。

如今的张文辉长得高大帅气，但实际上，他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自卑期”。“大学之前，别人说我帅，我都觉得在讽刺我。”他说。

张文辉出生在旧城村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妈妈是农民，爸爸是渔民。小时候的张文辉，在妈妈追着喂饭中长大。小学四年级，1.6米的身高体重超过了140斤，胖乎乎再加上长相老成，从小就被起了绰号叫“老头”。

初中开始他下定决心改变，只要放假，每天凌晨4点半起床，和村里的老年人一起出门爬山。午休后，又去水库游泳40分钟，之后再连续打三四个小时的篮球，终于瘦了下来。

在旧城村，时尚是一个很陌生的名词。

但张文辉从小没有其他爱好，就喜欢“五颜六色”的衣服。从高中开始，一旦获得比赛奖金，他就到市区几家适合年轻人的潮流品牌店买衣服，看旅游卫视下午6点半的时尚栏目《七九吧》寻找搭配灵感。

大学期间，张文辉入伍当了两年军人，退伍后回到浙江体育职业技术学院继续完成学业，学习体育服务与管理专业。

按照父母的规划，张文辉毕业后考个教师资格证当体育老师，就是小镇上最安稳、体面的出路。

所以当大学毕业时，张文辉和家里说，想要去北漂当模特，不出意外遭到全家人的反对。

「 2 」  草根入圈

23岁，在竞争激烈的时尚圈，这个年纪甚至是有些模特的“退休年龄”。

“给我一年的时间去北京，成功就留下，失败就回来。”张文辉离开家时保证。

2015年，体育专业出身的他课余时间会在健身房兼职做教练。来健身的有人看到他会说：“你长得这么帅气，身材这么好，个子也高，不去当模特真是浪费了！”

“本来一两个人说，我没当回事，后来说的人越来越多，我心里也开始想了，我为什么不试试做模特呢？”

一次一位会员的美容院开业，需要健身模特，让他去站台。下半身短裤，上半身彩绘，就往那一站，下面五六百号人。

本来是一个尴尬的“黑历史”，张文辉却觉得是一个愉快的经历：“站在台上的时候，大家的目光都看着你，表达对你的喜欢，这一瞬间，虚荣心挺爆棚的。”

人一旦开始尝试，所有事情都会成为有可能。张文辉每天研习各种模特走秀教学视频，没多久就决定去秀场上试试，于是他开始参加各种面试和比赛。

他拿着大学时做健身教练存的积蓄，和姐姐借了点钱，背上行李，成了北漂一员。

从小生活在南方的张文辉，初来乍到就出现了水土不服的各种反应，脸上疯狂爆痘，导致他无法参加任何走秀和拍摄。去北京闯荡的第一年，只赚了17000元，连付房租都不够。

“那段日子除了吃饭住宿这些省不了的支出，其他我都尽量不花钱，能省的都省了……”为了省钱，张文辉经常跑到远一点的农贸市场，买黄瓜、西红柿、巴沙鱼，每天疯狂锻炼，减掉了20多斤。

除了健身，他空余的时间就是跑面试。

北京时装周，2000多名模特奔走在各个房间面试，获取为数不多的机会。

面试的过程像流水线一样，十几秒钟的台步，就决定是否有资格上场。好的模特能获得走十几场的机会，差的模特可能颗粒无收。

张文辉也见识到了“圈里圈外”的区别对待。“明明面试中了，后面却没有接到通知，后来发现自己的资料被替换了。”

没有人气、没有工作，这是很多模特在成名前需要面临的蛰伏期。

“能行就行，不行就回家。”2017年6月，张文辉决定破釜沉舟，剃掉了锅盖头，换成了寸头。

寸头和他硬朗的形象一拍即合。崭新的形象，在当时圈内也没有“撞款”。

找到自己的风格后，张文辉参加了第三届中国时尚之都网络模特大赛。

时尚圈终于向他敞开了大门——由于当兵的经历和长期保持高强度健身的习惯，张文辉有着适中匀称的肌肉，呈现倒三角身材，身体的曲线优美，核心肌群力量让他的台步成熟稳重，在当时流行的一众骨感模特中一下子脱颖而出。张文辉一举在比赛中获得冠军。

张文辉终于在模特圈崭露头角，走上人生的新轨道。

「 3 」  一匹黑马

2018年初，在米兰和巴黎的秋冬男装周上，一个陌生的亚洲面孔引人注目。

这是张文辉首次出征国际时装周，两站一共拿下Dolce&Gabbana、Hermes、Lemaire、Maison Margiela等品牌10场大秀，13套look，是当年走得最多的亚洲男模，当之无愧的一匹黑马。

这也是张文辉第一次出国。飞机刚到巴黎，张文辉拉着行李箱站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下子有点蒙。语言不通加上弄错住宿地址，他在外面从晚上10点多一直走到凌晨1点才找到住宿的地方。

在面试时，面对全球TOP50的模特，张文辉努力找回自信。“模特最忌讳的就是怯场。”

张文辉这种硬朗沉稳的形象，在国外品牌中很吃香，24岁生日那天，他在米兰连走3场大秀。

从国际时装周回来后，张文辉像“开了挂”一样。突然之间，《男人装》《VOGUE》等杂志纷纷找上门，他多次登上Balmain、Maison Margiela、HERMES、Iceberg、Private Policy、SEAN SUEN等世界级品牌大秀舞台，拍摄《VOGUE CHINA》《GQ》《GQ JAPAN》《Men's Uno》《ELLE MEN》和《周末画报》等时尚杂志大片，为Hermes、Lane Crawford、KENZO、Tommy Hilfiger和Timberland等知名品牌拍摄广告画册和宣传片。

有时候一个月回北京匆匆过个周末，又马不停蹄地飞往国外赶下一个行程。

最疯狂的一段时间，他一周内飞了7个国家和地区。伦敦、米兰、巴黎……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醒来，睡几个小时起来健身，走秀，下秀场赶飞机。

至今，张文辉也没有一个英文名，就用Zhang Wen Hui这样的拼音组合工作，有人说他带着“村味”，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 4 」  罢走背后

2018年11月21日，上海杜嘉班纳亚洲首个大秀的后台，模特们正在换装准备上台，而张文辉就是其中一位。

此时，一场突如其来的“辱华”风波正在发酵——

杜嘉班纳是一个来自意大利的时尚奢侈品牌，由于该品牌设计师的不当言论，在全球的社交网络上引发大量网友抗议。

当天，杜嘉班纳品牌原本邀请了40多位当红明星、300多位模特，500套精彩造型、近2万平方米的秀场，场内铺设红毯邀请了将近2000名的各界名流。这一场大秀可以说是万众瞩目。

一时之间，众多中国模特拒绝出席。

杜嘉班纳可以说是张文辉的“伯乐”。2017年初出茅庐的张文辉通过初选和复选，在全国几万名模特中脱颖而出，被杜嘉班纳的秀导一眼相中，而且深受设计师的喜欢，前后为杜嘉班纳走了8场大秀。这是张文辉走的第一个国际大牌。

在这场秀上，张文辉穿的是品牌男装高定西装，是重头戏。如果不出意外，这场大秀后，他还有可能拿到品牌全球地广，不仅在全球门店、机场展示，而且可能被其他大牌秀导看到，模特生涯能再上一个台阶。

但是身处名利场的他无比清楚，身上的奢侈品再贵重，都不属于自己，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曾是一名军人。

张文辉也决定不走了，并在社交媒体上发了一面国旗，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爱国之心。

最终这场时尚大秀被取消了。

「 5 」  自律自由

记者在旧城村再次见到张文辉，他正从健身房回来。当地最近的健身房在杜桥镇，开车要25分钟。

自从进入模特圈，他就几乎不再吃米饭。在家里的这半个月，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偶尔也会扒拉两口，然后去健身房待的时间再久一点。一般每天做两小时的有氧运动，保持线条。

在繁忙的大秀后台，留给男模的化妆时间一般只有5分钟，这就意味着模特必须时刻保持皮肤和身材的好状态。

2018年春节，张文辉在家里过年，本就易胖体质，两周时间一下子胖了20斤。“等我回到西班牙，拍照时脸胖了一圈，品牌方连连摇头。”

这让张文辉觉得非常惭愧。回来后一个星期每天只吃一顿饭，再加上疯狂地训练，一周瘦了15斤。

“自律让我更加自由。”从此之后，张文辉牢牢记住这句话，一直都进行着严苛的身材管理，再也没有胖过。

只要有空，张文辉就会跑步和举铁，有时候在街道上夜跑，从上海跑到伦敦，这几天又跑到了巴黎……为了能让身形变得更好，“能面上更多的秀”。其他人在赶面试的时候都是坐地铁，而张文辉却选择走到面试场地。

即使在北漂最艰难的时刻，他花得最多的钱也是在健身上：“不管怎样，这笔钱不能省。”健身带给他的除了好身材，还有缓解工作带来的压力，毕竟繁忙的时装周对身体与心理是双重考验。

除了数年如一日不间断地健身外，他在健身食谱上也有着自己的要求。没有工作时每天食谱就是蔬菜水果和精肉，有工作的时候就更精简。

“食物还只能吃水煮，不沾油盐，但一想到能接到一些大秀的试装，就觉得没什么吃不下去的。”从一名军人到一名模特，张文辉身上一直没变的是严于律己并坚持不懈的那股冲劲。

“你现在流的每一滴汗水，付出的每一秒时间，总有一天都会给你回报。”他说。

2021年，张文辉获得了第24届中国十佳职业时装模特称号。

「 6 」  “流浪”巴黎

8月9日，张文辉回到上盘参加了颁奖典礼。“村BA”的赛事告一段落，他也即将出国，备战9月份的时装周。

他在社交媒体上经常自嘲：“流浪汉要继续流浪了。”

这几年国内的审美日渐偏向于幼态，长相硬朗的张文辉工作重心基本都在国外，最忙的时候，张文辉曾一年飞了88次。

国外这么多城市中，张文辉最喜欢的就是在巴黎，沿着塞纳河畔跑步，或者喝一杯咖啡，觉得很惬意。但是再美的城市，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依然会有种漂泊感。

这次回家，家人还是会唠叨，希望他回到家里，过安稳的生活。

张文辉即将迎来30岁，这个年龄同龄人不少都已经成家立业。“看到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的变化，才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走了一条不一样的路。”

确实，这个年纪对于职业模特来说，将面临巨大的转型挑战。再加上前两年疫情的影响，他的模特工作有大约一年半时间的停摆。这两年身边有不少人陆续转行，比如演员、直播带货，但是张文辉并不想放弃。“唯有坚持，唯有为自己打气，才能更勇敢地走下去。”

他想得很开，接下来大不了转战“中年圈”的赛道，拍宣传力度推广力度大的片子，要经常出现在别人的视野里，毕竟每一季时装周出来的新面孔太多了。

“我跑这么远就是为了不给自己一个后悔的机会，我不想给自己留退路。”

感谢受访者提供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