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传媒记者吴世渊 /文

如果不是一次修路，有谁会知道，延恩寺的后山会埋着一座宋墓呢？

2022年8月，临海市涌泉镇延恩寺，施工队的挖掘机在后山平整路面过程中，掘到了一处墓穴。

考古工作者很快赶到现场。在发掘过程中，他们确定了墓主人身份——南宋参知政事杨栋。

杨栋，字元极，四川眉州青神县人氏，绍定二年（1229）以榜眼入仕，主要活跃于宋理宗执政时期。此前，他的生卒年不详，而今墓志的出土，解开了这一谜团——他生于庆元二年（1196），卒于咸淳六年（1270）。

杨栋的一生毁誉参半。一方面，他直言敢谏。《宋史》记载，当时有个女道士出入宫廷，无所禁忌，还善于私下里托关系，朝堂上议论纷纷。杨栋上疏理宗，说女道与小人交往甚密，天下人都看着，应该驱逐这样的人。理宗听从了他的建议。

另一方面，他与权相贾似道走得很近，史书称他“尼于权臣”。景定元年（1260），右丞相兼枢密使贾似道独揽朝纲。他登用一些老臣，杨栋也在登用名单中。景定四年（1263），杨栋进同知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拜参知政事，入宰辅之列。

然而，在景定五年（1264），一个今天看来寻常不过的天文现象，却直接断送了杨栋的仕途。这年秋七月，天空中有彗星划过。杨栋说，这不是彗星，而是“蚩尤旗”——古人认为此星出，主有征伐之事。

当时，距离宋蒙之间的鄂州之战，刚过去五年，尚处于短暂的和平时期。我们无从得知杨栋为何指彗星为蚩尤旗。但他以虚幻的天象之说，预示再起兵戈的言论，显然令贾似道心生疑窦。很快，杨栋被免去了等同副宰相的官职。他的宦海浮沉，可谓成也贾似道，败也贾似道。

杨栋既是四川人，为何会葬在台州？这要从一所书院说起。

景定三年（1262），台州知州王华甫在临海东湖建了上蔡书院，请杨栋来担任书院的山主（即院长）。杨栋精通程颢、程颐的伊洛之学，称得上当世大儒，著有《崇道集》《平舟文集》，世称“平舟先生”。他欣然答应王知州的邀请，前往书院执教。

从墓志来看，杨栋四月任上蔡书院山主，六月即离任。而这短短的两个月时间，似乎令他喜欢上了台州，他认为此地风俗勤俭，适合教化子孙。于是他退休后，举家搬迁到临海。

74岁那年，杨栋去世。按他生前遗愿，本想叶落归根，葬回故乡青神，可当时的四川已被蒙元占据，只好寄葬台州。杨栋墓所在的延恩寺，则成为他的功德坟寺。

有宋一代，大臣贵戚往往申请功德坟寺，让寺中僧侣为其代管坟茔、诵经祈福。寺庵也作为家族成员岁时聚会、祭祀先祖的场所。

延恩寺，旧名涌泉寺，建于晋朝太康年间（280-289），传说，隐士任旭的妹妹曾在此建庵修行，诵读《莲经》，须臾间，有泉水从地上涌出来，并生出白莲花，故名“涌泉”。灌顶法师、怀玉禅师等高僧，都曾驻锡于此。南宋时，延恩寺已颇具规模，有田667亩，地172亩，山621亩。

杨栋升任参知政事，按照政策，能指定一座功德坟寺（或称香火寺）。听说台州有涌泉寺，他想起少年时，在家乡的青神寺也见到过“涌泉”的匾额，喜出望外，便请求理宗皇帝，能将涌泉寺赐给他，如此“万里外得之，犹吾乡矣”。理宗爽快地答应了。

像杨栋这样的高官葬在台州，地方志本该记载。不过南宋的《嘉定赤城志》修于杨栋生前，明代《赤城新志》又修于两百多年后，均未能对此记载。杨栋过世后，又过了9年，南宋灭亡。除了子孙，谁会在意一个前朝的宰辅呢？终于等子孙也不再记得时，杨栋墓便深埋地底，无人问津了。

通过考古发掘，杨栋墓出土了酒具、砚台、玉佩、铜镜等40余件文物。砚台的下方，还发现一张纸片，上有文字。尤其令人瞩目的是一组金腰带，上刻毬路纹饰。

在宋代，四品以上的官员才能配金腰带。而根据官阶的不同，腰带纹饰与附设也作了区别。据《宋史·舆服五》记载：“三公、左右丞相、三少、使相、执政官、观文殿大学士、节度使毬文，佩鱼；观文殿学士至华文阁直学士、御史大夫、中丞、六曹尚书、侍郎、散骑常侍、开封尹、给事中并御仙花。”

此前在全国范围内出土过两宋时期金腰带的，有江西遂川北宋政和元年（1111）的郭知章墓、重庆南川南宋绍兴二十五年（1155）张俣墓、江苏苏州元大德八年（1304）吕师孟墓。这些金腰带，均是御仙花——也就是荔枝纹饰。由此可见，杨栋金腰带之珍贵。

根据文物的属地性质，这组金腰带将成为临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市民能近距离地观看到。其主人生前的权力、地位、荣耀早已灰飞烟灭，唯金色的纹饰，依然闪耀着光芒。

参考文献：《宋史》/脱脱、《嘉定赤城志》/陈耆卿、《宋代的坟庵与封建家族》/宋三平、《宋少保观文殿学士杨公圹志》/杜文甫

感谢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刘倩老师对本文的贡献

图片由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