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传媒记者王佳丽/文 杨 辉/摄
金,百炼不耗,奢华之色。
双鱼造型,头尾相抵,相濡以沫,意为两姓好合,同心共挽。
霞帔坠子,一个来自霞帔底端的压脚,却成为八百年后一场故事的主角。
这是一枚来自南宋的双鱼金霞帔坠。它的主人,是一位22岁的少妇。
一
1970年6月6日,寻常的一天,中国人民银行仙居县支行的员工如往常一般工作。这天,仙居城西后岺大队送来了几件宝贝——2对黄金鱼、6段金段、2只金戒,准备将其兑换成现金。
工作人员收下了宝贝,不久,这批金饰被送到临海支行鉴定。8月15日,按照当时黄金每克3.04元计算,一共净重92.28克的黄金首饰,价值280.53元。8月17日,银行入账。
物亦有灵,原本要尘封库房或被熔铸再造的文物,不知被哪位有识之士发现了“真身”。考虑到银行不便收藏文物,于是,仙居支行向临海支行取回了金鱼和金段。
后,银行又将这批文物转交给仙居县文化局保管。
经县文化局查证,这枚双鱼金霞帔坠应该是张次贤夫妇合葬墓中出土。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墓址已不可寻,墓中其他物品也皆下落不明。唯剩上个世纪70年代发现的墓砖2块、墓碑2块,保存于县文化局,现在由仙居县博物馆接手保管。
只见这枚双鱼金霞帔坠,分为两片,每片皆长6.5厘米,宽4.6厘米,合拢为完整帔坠。
霞帔,南宋贵族妇女的“高定”,是礼服的一部分。贵族妇女出席正式活动时,要穿戴霞帔。霞帔制作考究,上面有精美纹饰,穿戴时,需要从后领绕至前胸,而霞帔下方垂坠的装饰物,便是霞帔坠子。帔坠多由金银所制,可以压住霞帔贴附衣服且自由下垂,既实用又美观。
让我们仔细打量眼前这帔坠,它由金片锤揲而成,双鱼头尾相抵,鳞片清晰可见,造型精美,呈跃动之状,十分写实。在两鱼相对张口嘘气处,涌起一枚花结或曰百事吉结子,水藻直垂到底端,连接两条鱼儿。在顶端,还留有小圆环,应该作穿系之用。遗憾的是,其中一片尾部有断裂,鱼尾碎成了两个小块。
南宋墓中出土霞帔坠子的并不少见,双鱼造型的也有一些。如在福建邵武故县南宋金银器窖藏中也发现了一枚银鎏金双鱼,湖北黄石河口镇凤凰山南宋吕氏墓出土了一枚金帔坠,造型都与仙居的这枚很相似。
双鱼,双伴,大抵寓意幸福吉祥、欢爱谐美、夫妻好合。
千百年来,人们关于美好的期盼,始终未变。
二
那一定是一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及笄的少女要嫁给她的郎君。
她姓谢,来自临海。南宋临海望族,最有名的当推谢氏,而谢氏之兴,则从谢深甫开始。她的父亲,正是鼎鼎有名的谢深甫。
谢深甫草根出身,乾道二年(1166)中进士。做官期间,他明狱辩诬,施政宽猛得中,议事持正力争。庆元六年(1200),谢深甫官拜右丞相。
谢氏还出了个“大人物”,谢深甫的孙女,也就是本故事的女主角的侄女——谢道清,在宝庆三年(1227)成为宋理宗赵昀的皇后。
不过此时的少女望不了那么久远的事,她甚至没有机会亲眼见到谢家最鼎盛富贵之时。
回到这场门当户对的婚礼。彼时的张谢两家,一定在满心欢喜地筹备婚事。
在当时的嫁娶活动中,十分讲究财礼和仪式。吴自牧的《梦粱录》里就记载了南宋杭州一带的婚嫁风气,十分奢侈,其中金银首饰是必不可少的,“且论聘礼,富贵之家,当备三金送之,则金钏、金锭、金帔坠者是也。若铺席宅舍,或无金器,以银镀代之。”
墓中出土的双鱼金霞帔坠,也许就是谢氏当年的“三金”之一。金帔坠,双鱼戏,既代表着张家的重视、谢氏的尊贵,也代表着对两人婚姻的祝福,白首偕老,琴瑟和鸣。
绍熙四年(1193),她的丈夫张次贤由上庠登进士第。庆元元年(1195)的春月,张次贤去徽州绩溪任县尉,谢氏也跟随丈夫的脚步,来到绩溪安家。到了第二年六月,谢氏生了个大胖儿子,名叫庆孙。
看起来,日子就要这样美满地过下去了,然而大抵好物难留,彩云易散,剧情马上急转直下。
生完孩子后不久,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生育损伤,谢氏因病而逝,年仅22岁。令人惋惜的是,谢氏去世后的第五十天,儿子庆孙也跟着离开人世。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人生大悲,莫过于此。接连的打击让张次贤痛不欲生。当年九月,张次贤带着灵柩,跋山涉水,回到了家乡仙居,将谢氏和庆孙葬在北山之原。
从婚礼到葬礼,从此阴阳两隔,唯有这枚双鱼金霞帔坠终将与她一起,埋于青山之中。
北山墓前,立有一碑,乃是张次贤所书。“婉淑之姿,和柔之德,期于偕老,痛天命之叵测。”所谓天命叵测,世事难料,白首偕老的愿望终将破碎。
张次贤所写的这篇《宋故孺人谢氏墓志铭》虽了了百字,但字字泣泪,书尽了一个年轻女子短暂的一生,也让我们穿越八百年的时光,望见过去的人。
三
命如朝露,人生无常,痛失爱妻与长子,活着的人,生活还要继续。
在谢氏死后,根据张次贤墓志铭上所记,他又娶了郑氏为妻生儿育女。
张次贤,何许人也?
他少有才名,是绍熙四年(1193)的进士。
张次贤当过徽州绩溪县尉、池州贵池县丞、房州房陵县令等地方官员,受到地方百姓的尊敬。嘉定十二年至十四年(1219—1221),张次贤历任监察御史、右正言兼侍讲、左司谏。在这三年里,他先后弹劾了太常少卿蔡辟、礼部郎官陈贵谊、赣州知州柴中行等18名官员。因为为官作风磊落,矢心烈烈,在仙居历史上留有美名。
旧时,仙居县治立有两座“正谏坊”,一座在西南街,为张次贤建;另一座在县东街,为郭磊卿建。
说到这里,还要多提一嘴。张次贤与郭磊卿还有点亲戚关系,谢氏是谢道清的姑姑,而郭磊卿是谢道清的舅舅。张次贤与郭家关系很好。
张次贤留下的诗文仅有三首。《同陈提举庸郭安抚晞宗玩月南峰》便是张次贤与郭晞宗、陈庸一同游览仙居胜地南峰山,在此赏月聚会。郭晞宗、陈庸也同张次贤一样,都是清廉之辈。《过郭继一处士草堂》则是去拜访郭哲卿(郭哲卿是郭晞宗的第四子,郭磊卿是郭晞宗的第五子),闲谈赏景,风雅入怀。
回看张次贤的诗,无论是《同陈提举庸郭安抚晞宗玩月南峰》中的“山中有佳客,山上月增明”,《过郭继一处士草堂》中的“茶熟琴三弄,诗成酒一卮”,还是《山居杂兴》中的“好鸟乍啼惊梦觉,可人山色入帘栊”,山川风月,意在心中,在他的诗中,既有诗茶琴酒的文人雅趣,也有自在得乐的山水野趣。
根据《光绪仙居志》的记载,张次贤在光明山的南面还修建了自己的“大别墅”——淡园。淡园紧靠盂溪,依山傍水,园内风景极佳,“有倚啸阁、涟漪亭、通幽处、拜石轩诸胜”。
如果说修身治国、寿富康宁、生活娴雅是古代多数人的理想追求,那么妻儿相伴,好友共游,进在践行自己的从政理想,退有仙居无限山水风光可赏,关于“张次贤”三个字的人生,应该算是顺满矣。不过,不知在某个晨光熹微、暮色苍茫之时,他又是否会想起那个年轻早逝的妻子,以及早夭的第一个孩子。
文字没有记载这份心情,我们只知道,嘉定十五年(1222),59岁的张次贤去世了。一副新的灵柩被抬到了北山之原,一块新的墓碑又立了起来。
碑上如是说,“十七年正月壬寅,葬于升平乡北山之原。娶谢氏,赠宜人,丞相益公之女。”
(参考资料:《光绪仙居志》/王寿颐等修、王棻等纂,《中国古舆服论丛》/孙机,《同心一挽束千结》/扬之水,《南宋金银首饰研究》/彭梦莹,《南宋霞帔坠子研究》/刘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