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 胡
(石道上的流浪者)
爷爷之上家族的情况,我知之甚少,仅知晓爷爷的父亲,即我的太公,名为良茂,这一信息源自每年清明时节祭祖时,太公墓碑上的刻字。至于爷爷这一代人,我亦所知有限,多数片段皆是长辈们口耳相传所得。
爷爷名叫道吉,在青春年华之时,便与几位同乡结伴,携带着年幼的弟弟——我的小公志清,踏上了前往上海继而转至杭州的征途,以制作烧饼为生。这情景,宛如今日农村青年远赴大都市,寻求生活的梦想。小公在杭州安享了近九十年的光阴,据他所述,爷爷身形魁梧,武艺高强,且烧饼手艺精湛,为人重情重义,在杭州西湖边的泗水坊一带,颇有名望。然而,解放初期,爷爷因病痛缠身,返回了象坎西村的故乡,在我出生前一两年,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儿时的我,曾见过爷爷唯一的照片,四方脸庞、魁梧身躯,确实彰显着不凡的气度与风采。
爷爷极具远见,深知文化之重要。临终前,他特意嘱托奶奶,无论家境如何贫寒,也要让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因此,我的父亲与两位叔叔,均得到了良好的教育。父亲曾就读于临海城内的振华中学(现回浦中学),这为他赢得了省城电力部门工作的机会,后又转至宁波从事电工职业。即便回乡后,他仍以盲打算盘,长于书法、讲书闻名。二叔则毕业于区中学高中,后成为一名教师;三叔在象坎读完初中。至于三个姑姑们,大姑与二姑因厌学未曾入学,小姑不仅容貌出众,天资亦高,完成了初中的学业。
家族的境况,似乎在爷爷病重之后,逐渐走了下坡路。爷爷回乡养病,在外工作的父亲被精简下放,在家尽心尽力地照顾爷爷,并协助奶奶操持家务。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让我们一家与杭州的缘分擦肩而过,也让后人不得不面对农村生活的艰辛与挑战。父亲有兄妹五人,家中的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奶奶柔弱的肩上。自我记事起,便常见她老人家辛勤劳作于田间地头,无论是耕种、收割、养猪还是砍柴、挑粪,甚至是赶牛犁田、耙田这些通常由男人承担的重活,她都做得游刃有余。在我心目中,奶奶是全村同辈女性中最勤劳、最坚强的一个。
然而,家族的苦难并非因辛劳而结束。奶奶苦,父亲五个兄妹自然也苦,最苦的要数我的父亲与小叔尧建。小叔是三兄弟中最为高大、壮实的一个,他能挑起三百多斤的重担,因此赢得了“乌石岩”的绰号,象征着他如同村前那座坚韧不拔的乌石岩一般,顶天立地、不畏艰难。然而,长期的劳累与艰辛最终还是击垮了他的身体,年仅四十余岁时便因肝癌离世。
奶奶的骨子里,藏着几分封建思想,偏爱亲上加亲的联姻。大姑远嫁至二十里开外的小海门后,奶奶又张罗小姑与同在小海门的表哥里业叔的婚事。里业叔以撑长篷船为生,为人踏实勤勉,但小姑受过教育,深知近亲联姻之弊,内心抗拒,却又难以违背母命。最终,她带着腹中的孩子,毅然跳入永安溪的深潭,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奶奶对此深感内疚,常自责是自己害了她。
二姑的婚事,同样是亲上加亲,但情况却与小姑截然不同。我的姑婆嫁于离家四五里地的仙居西郊村,其夫婿乃黄埔军校毕业生,因厌恶战场杀戮,转而投身上海银行业,后在宁波担任行长之职。因膝下无子,便领养了一名叫时忠的男孩,后过继给奶奶,吃奶奶的奶水长大,按家族辈分,更名为尧荣。二姑与尧荣年龄相仿,奶奶做主让二人结为连理。尧荣既是我二姑的丈夫,又是我的叔叔。他重情重义,勤劳能干,对二姑疼爱有加,与我们家族关系极为亲密。我家兄妹,以及堂弟堂妹们,都亲切地称呼他为叔叔,而非姑丈。
我的父母,亦是上辈人情与义的结晶。爷爷与外公自幼便是挚友,外公朝正不堪忍受富人家的欺压,毅然决然地背着外婆为他准备的干粮,踏破了三双布鞋,远赴杭城投奔爷爷。在杭州,他们携手并肩,起早贪黑地制作烧饼为生,更义结金兰,誓为兄弟。为延续这份深厚的情谊,他们约定若各自第一个孩子均为男孩,则结为兄弟;若均为女孩,则结为姐妹;若一儿一女,则联姻结亲。而我的父母,正是这段约定的见证与结果。
自我之后,四个弟妹相继出生,每隔两年便添一丁,家中人口众多而劳动力有限,工分收入微薄,每年都需向生产队缴纳缺粮钱。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父亲除了参加队里的劳动外,还常常上山砍柴、挖草药,在集市日去镇上卖。他披星戴月地劳作,几乎没有半日闲暇。我八周岁那年,踏入了小学的校门,同时也成了所在第二生产队的一员,节假日里,跟随大人们参加队里的劳动。
迫于生活的贫困,除勤劳外,父亲还有着强烈的“市场意识”。他偷偷摸摸地在村里收购黄豆、花生、树木,然后肩挑背扛,翻山越岭,前往台州府临海贩卖。这项行为通常在深夜,沿着偏僻小路行进,以避免遭遇政府“打击办”的设卡检查。镇上“打击办”里,有个外号“剥狗老金”的人,以其冷酷无情令百姓闻风丧胆。父亲的黄豆、花生、树木,时常在半路上被他拦截,遭受打击,导致血本无归,让父母常常欲哭无泪。
有一段时间,政策相对宽松,家里除了饲养一两头“统购统销”的猪外,还养起了一窝长毛兔和几只奶山羊。兔毛和羊奶都有人上门收购,这也让兄弟姐妹们多了割猪草、兔草和山上放羊的活儿。
与爷爷一样,父亲知道读书的重要。他把“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挂在嘴边,勉励我们认真读书。我读书成绩好,兄妹几人,也均属上乘,遗憾的是他们未能持之以恒。大弟完成高中学业后,便返乡务农;大妹刚踏入高中一年级,便与同乡几位姐妹一同退学,转而编织草箩、贩卖“老虎膏”谋生;小妹因受佛教徒老姨婆的影响,小学三年级时便辍学。
现在想来,兄妹这几人或许是因为家境贫寒,难以提供良好的学习条件,希望早日步入社会,以减轻父母的重担。同时,也是为了全力支持我的学业。大妹精明能干,且擅长理财,多年来,用自己赚来的钱资助我完成学业,我上大学几年购买书籍、添置衣物等费用,也多出自她手。
兄妹情深似海,常想着回报。工作之初,我便将就读小学三年级的小弟,从象坎学校带到我工作所在地的仙居县城就读,以期他能接受更好的教育。那时,我正在恋爱,幸运的是,爱人深为理解,承担起小弟高中毕业前的学习开销,以及生活料理重任。婚后,对于其他兄妹所遇到的困难,她也总是尽己所能伸出援手。她虽为兄嫂,但彼此的关系却超越了血缘,胜似亲兄妹,四个兄妹始终将她视为长姐般尊敬,一直叫她为“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