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通讯员王 敬/文 吴晓红/摄
年关将至,在玉环市坎门街道解放路30多平方米的“许家鱼灯工作室”里,手艺人许振又开始忙碌起来。这些天,他接连赶制春节期间用于民俗表演的鳌龙鱼灯。
坎门鳌龙鱼灯舞,与当地渔区民俗文化至少有一两百年的历史渊源。清光绪六年(1880)编纂的《玉环厅志》中有这样的描述:“制禽兽鳞鱼花灯入人家串演戏阵,笙歌达旦,环观如堵。”可见,“禽兽鳞鱼花灯”串演在当时已成规模并具影响力。
许振是掌握鳌龙鱼灯编扎技艺的许家第三代匠人。守艺30余年,鳌龙鱼灯始终是陪伴他最温暖的记忆,也改变了他的一生。
“非遗”手艺,一脉相承
1960年出生的许振,扎制鳌龙鱼灯已有30余年。走进他的“许家鱼灯工作室”,最先映入眼帘是一块大大的牌匾和一墙的鱼形彩灯,有“鲳鱼”“黄鱼”“墨鱼”“红头鱼”……令人仿佛置身于海底世界。
说起鳌龙鱼灯,许振眼中总是闪着光:“每个坎门人,肯定都听说过鳌龙鱼灯的故事。但是在我小时候,满街鱼灯的盛景就已经很难再现了。”
年幼时,逢年过节,凡是有鳌龙鱼灯的表演,许振总是骑在爸爸的肩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鳌龙鱼灯看。当这些五颜六色的鱼灯在人群中来回穿梭,他便兴奋不已。
“小时候只觉得鳌龙鱼灯好看、好玩,看到鱼灯舞动起来,就像真的鱼儿在身边游来游去,真是太有趣了。”许振说道。
许振的爷爷是编扎鳌龙鱼灯的一把好手。那时候,年纪尚小的许振不仅爱看鳌龙鱼灯舞,还对鳌龙鱼灯制作工艺耳濡目染,七八岁开始就给爷爷打下手。
“当时物资很紧张,舍不得用昂贵的棉线来固定竹篾,爷爷就想办法,把便宜的宣纸搓成一根根纸线代替棉线,一大张宣纸才1分钱左右。”许振回忆道。那时他每天放学后,就会搬一张小凳子坐在家门口帮忙搓纸,偶尔也会帮着给鱼灯涂上底色。
“鳌龙鱼灯没有设计图纸,是靠匠人们的记忆一代代传承下来。”许振说,一套鳌龙鱼灯由2条“鳌龙”和18只海洋生物组成,其中,“鳌龙”“黄鱼”“小龙鱼”“河豚”“山头鱼”这5种鱼灯的外形和色彩是固定的,其他鱼灯由匠人自己设计。匠人们在制作鳌龙鱼灯时,有些手艺的精髓是不外传的,这也给鳌龙鱼灯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鳌龙”是所有鱼灯中最重要的角色。“它是匠人靠想象力勾勒出来的一种瑞兽形象,画法和色彩表现夸张,长着龙的头、狮子的眉毛、老虎的嘴巴,外形像鱼,它也是鳌龙鱼灯的非遗精髓所在。”许振说道。
一盏鱼灯,百道工艺
上世纪90年代,许振的父亲许为玉挑起了制作鳌龙鱼灯的大梁,成为传承鳌龙鱼灯编扎技艺的第二代匠人。这时候,30多岁的许振才跟着父亲学习编扎第一盏鱼灯。
黄鱼灯的编扎比较简单,许振就是从这种鱼灯开始练习,模仿父亲的作品制作。
编制“黄鱼”,要先将4条竹篾围成4个圈,用棉线绑扎,作为鱼灯的主筋固定好,圈的直径和间距决定了“鱼”的个头和肥瘦。确定主筋后,接着在尾部竖两条竹篾,铺设鱼身两侧的中心筋,然后上下对称地编扎6条副筋,一盏黄鱼灯的轮廓需要用22条竹篾编扎而成。
编扎过程中,最难控制的细节是竹篾弯曲的弧度。“竹节很硬,我们要用蜡烛把它烤弯,才能拗出想要的弧度,让整条‘鱼’的走线更加流畅。”许振说,为了让鱼灯看起来美观精致,编扎时要讲究中心轴对称,鱼头中心轴上的竹篾必须和鱼尾中心轴上的竹篾连成一条直线。
说到竹篾的采购,许家三代匠人都是亲力亲为,一定要挑选直而老的毛竹,再用刀将其剖成一根根竹丝。竹刺棘手,长年累月,许振的右手虎口处留下了剖竹篾时被扎破的伤疤。此外,用来粘棉线的糨糊也是自家熬制的。
鱼灯的骨架扎好后,下一道工序便是裱糊。整条“鱼”要糊上36片大小不一的白棉布,贴好后再上浆。鱼灯裱糊时也要讲究技巧,灯身不能皱,要挺括,过松过紧都不行;甚至每两块布的接头,不能超过一根竹篾的宽度,这样透过灯光,整盏鱼灯就像用一张完整的布糊成的。
许振介绍,之所以用白棉布裱糊,一方面是因为棉布上浆后会收紧,紧紧勒住骨架,这样的鱼灯看起来棱角分明;另一方面是因为棉布便于画画,呈现色彩更加鲜艳。
话音刚落,许振便握起一支笔给“小龙鱼”上色。只见他先用铅笔在棉布上确定鱼眼、鱼鳃、鱼尾、鱼鳍的位置,然后再涂上黄、蓝、红等多种颜色,一条张着大嘴、色彩艳丽的“小龙鱼”便活灵活现地成型了。
最后一道工序是涂清漆,使鱼灯能够防水、防晒。一套传统鳌龙鱼灯制作流程,从选料、剖竹、编扎、裱糊,到上浆、上色、装灯……需上百道工序。许振说,制作一盏普通的鱼灯,一般需要3天时间,而完成全套20件的鳌龙鱼灯舞道具,大约需要45天时间,其中编制一条“鳌龙”就需要两周时间,重量有9公斤左右。
创新不断,传承不止
2017年,57岁的许振从80岁的父亲手中正式接过编扎鳌龙鱼灯的接力棒,成为许家第三代传承人。
那一年,许振印象深刻。在政府的呼吁和推动下,鳌龙鱼灯舞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内在价值被不断挖掘,影响力不断拓展。虽然传统的鳌龙鱼灯被大多数人喜爱,但也受到一部分人的质疑。
“老许,你们家鳌龙鱼灯做了这么多年,还是那几个造型。”“你做的鱼灯我们都见过,就没有点新花样吗?”每当听到这些议论,许振都会一宿宿地难以安眠。
传统的鳌龙鱼灯怎么创新?一开始,许振每天去逛海鲜市场,试图从生活中寻找创作灵感,但坚持一周后,他发现市面上的鱼虾种类几乎都在他的作品中呈现过。之后,他又特地翻阅了《东海鱼类图册》,但依旧毫无收获。
“大家想看的一定是少见的鱼虾,甚至是本地没有的。”抱着这个想法,许振曾窝在省图书馆里一整天,反复查阅,终于有了主意。“东海鱼类颜色比较暗沉,热带鱼色彩鲜艳非常适合创作,那天我从图书馆找了十几本有关热带观赏鱼的图书,一页一页翻过去,一看到有合适的,就马上用手机拍下来。”说起当时的心情,许振至今还有些兴奋,感觉自己“挖到了宝”。
回家后,许振立马用鳌龙鱼灯的制作方法,以热带鱼为模板开始创作。那一年春节,“金龙鱼”“斑马鱼”“彩裙鱼”……一条条色彩斑斓的热带鱼首次“游”到玉环,成为鳌龙鱼灯表演中的新成员,惊艳全场。
之后,许振还对鱼灯的绘画手法和制作材料进行了改良,从仅限于大红大绿的传统鱼灯,拓展到形象逼真的仿真鱼灯。他用LED代替蜡烛,让鱼灯形象更加鲜活生动,实用性更强。
如今,鲳鱼灯、红虾灯、鲤鱼灯等经过改良的鱼灯,从许家的工作室里已“游”出百余种。每一盏鱼灯的外形特征,许振都如数家珍。在他看来,不断丰富的是鱼灯的种类,不变的是热爱自然的那一份初心。“渔业是坎门渔民的经济支柱,鳌龙鱼灯就是渔文化的结晶,这一份文化传承我们要延续下去。”他说。
作为鳌龙鱼灯编扎技艺的传人,这些年,许振制作的鳌龙鱼灯频频在大型活动中亮相,2010年他与父亲制作的鳌龙鱼灯,在北京举行的首届中国农民艺术节上荣获精粹奖。每年元宵、中秋等传统节日,有些单位也会邀请许振制作鳌龙鱼灯。鳌龙鱼灯还曾作为伴手礼赠送给台湾游客。2019年,许振接到了来自阿联酋的订单,首次将鳌龙鱼灯销往国外,当地人很喜爱这份来自中国的“非遗文化”。
但许振还是会感慨,因为现在愿意做鱼灯的人越来越少。他曾举办过几次培训班,可最终留下来的人没几个。最近几年,许振受邀成为当地林森火小学的特聘老师,将鳌龙鱼灯编扎技艺整理成简单易学的制作方案带进课堂。
“编扎鳌龙鱼灯,既是在传承传统文化,也是在表达对美好生活的祝福,希望能有更多的年轻人喜欢鳌龙鱼灯制作。”许振说道。
手 记
花甲之年的许振说,他最想做的事就是收徒弟。“只要有人来学,我一定毫无保留地教。”现在他终于懂得,那年80岁老父亲说出“如果没有人接班,我宁愿干到死”这句话的良苦用心。
时光荏苒,城市发展日新月异,越来越多曾经熟悉的街巷被新的场景替代。越是如此,在我们的记忆深处,或许是一盏鳌龙鱼灯,又或许是一曲玉环鼓词,总有一幕可能会触碰到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那是对家乡深深的眷念。幸好,总会有那么一些人,坚守传统技艺,守护我们共有的城市记忆。
匠心坚守令人钦佩,守正创新更值得鼓励。城市发展既要算经济账,也要处理好传统与现代、继承与发展的关系。希望城市记忆不只在记忆中,更在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