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馨予
(台州一中学子)
东风又来了,海风吹进港口,杨柳树上的琴弦长出音符。
有一种气味在大街小巷里弥漫开来,主调是清凉甘洌的,混合着安神和一点苦涩。它已经等待这个季节很久了。可如果不有意去寻找这气息,这城市里许多人,恐怕一辈子也察觉不到它的存在。这就是本市的市树——香樟木专属的味道。
老屋还未拆迁时,家里有两个摇摇欲坠的竹木书架,上面摆满了一些老书。外祖母的父亲将它们好好地陈列起来,并在每本书的精彩处夹上叶片。我翻着翻着,不小心弄碎了一片灰褐的叶子,靠近用胶布修补时,突然嗅到清凉异常的芳香。母亲很高兴地说,这是香樟叶,她最喜欢香樟叶了。
香樟树一年四季都在落下自己的肢体。春天,樟叶变得很多彩,落下红的黄的旧叶,我于是挑最红的那一种,刮开叶脉,时时温习它的清香;夏初落花,这是香气最浓之时;秋天落果,砸在人家车窗上,紫红色的汁液染了一片;冬天落树枝,夜晚有哗啦啦的响声。它的香气四季都有,开花结果按部就班,树叶和树的形状实在乏善可陈,但是隐藏在根脉中的香气,却绝无仅有。如果我能选择一种香气给自身,那香樟叶的香气必然是首选。
除了树的气味刻在我对“家”的记忆里,还有占比更大的记忆块,是属于家乡之水的。我跟着父母去了很多地方,但凡出台州,哪怕仅百十里外的杭州,那里的水都令我感到生涩寡淡,稍向北去或者偏南的省市,只能天天指着矿泉水度日。唯独台州,自来水龙头里的水,都比农夫山泉好喝。仔细尝一尝,是有点甜的。海鲜湖鲜用台州的水烧着吃,也是带一点甜的。
跟着外出讲课或学习的爸妈出去玩,难免到一些喜食重料的地方。伙伴们的爸妈会说:“你要学会吃辣,将来去哪都不愁!”可是我的爸妈总是拦着,别说是辣,稍咸的菜肴也不让我碰。我说:“妈,就算不健康,偶尔吃一次也没多怕的嘛!”没想到妈妈十分严肃地纠正了我,她说:“和健不健康关系不大,我就是希望你能保持灵敏的味觉。”当即大家都不以为然地笑了。然而通过长期的观察,我发现妈妈是对的。台州人仿佛有特异功能一样,能轻而易举地尝出鱼蟹的死亡时间,或者知道这条鱼是中午捞上岸的还是下午捞上岸的。
就好像看到梧桐树就有了南京的气息,看到了牡丹就有了洛阳的气息,坐在火车上,如果我看见四下里满是橘子树,街边栽满了香樟树,我就闻到了家乡的气息,我知道,台州站要到了。
家乡的原野里没有高大的机器,街道旁没有诗意好看的树木,上无名胜大都之举、下不担雅士高人之乡,美食没有广告华夏,人文鲜有千古传奇。然而她小心翼翼地护着我的感官,培养着乡人的灵敏与细腻,她不用任何强烈的东西冲击着的百姓,而是温和地给予他们小小而确定的幸福。
从这里,我变得更成熟和平和,我时常发自内心地感叹:原来平淡的味觉并不指向乏味,平凡的日子不必代表平庸,最好的品质也并不是对伟岸抱以企盼,而是对平凡抱以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