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彭 洁文/摄

“走啊，玩密室逃脱去。”

周六晚上7点半，章禾熙和朋友走在熙熙攘攘的台州东商务区街头，被一排密室逃脱的广告招牌吸引了目光，“紧张刺激、胆量挑战”“勇敢者的游戏”“惊险与刺激双重震撼”等字眼配以惊悚的图画，在黑夜的加持下更显凌冽，又带着一股磁铁般的吸引力。

两人往电梯方向走去，那里有好几家密室逃脱的门店。

90分钟后，章禾熙和朋友紧握着手从黑暗的房间走出来。大概是因为全程尖叫，她的嗓音变得沙哑：“吓死了，我再也不玩了……”

但一转身，她就和一起“拼团”的另外几个玩家欢快地聊了起来，“也太刺激了吧！NPC（角色扮演游戏中非玩家控制的角色）跟我‘贴脸杀’的时候，我好想打他，又不敢打，只能乱叫……”“下次再组团玩个别的主题吧？”“好啊！”章禾熙立刻答应了，全然忘记自己刚说过“再也不玩了”。事实上，在此之前，她已经玩了至少20场密室逃脱。

作为将一群玩家置身于一个特定场所，通过剧情设计，让玩家在规定时间内寻找线索、推理解谜，最终完成任务逃离空间的游戏方式，密室逃脱，算得上是颇受当下年轻人追捧的消遣方式之一，散发着让人欲罢不能的魅力。

但走出黑暗的密室，重见光亮，这项消遣的问题也随之显现。

不恐怖，无密室

对于一座城市而言，密室逃脱已经或正在成为一股热潮——

早前有媒体报道，2019年中国密室逃脱市场规模达到99.7亿元，2020年受疫情影响市场规模有所下滑，随着疫情得到有效控制，预计2021年其市场规模将达到101.2亿元，同比增长29.2%。

在台州，经营密室逃脱的场所越来越多，在“大众点评”APP上搜索“密室逃脱”，显示相关结果940多条。仅在台州东商务区，各种各样密室逃脱的招牌就抬眼可见，在夜晚的霓虹中显得格外醒目。

一场密室逃脱，过程多持续在60分钟到120分钟，人数一般为3到10人。在台州，根据主题不同，密室逃脱的价格从三五十元到150元左右每人每次不等，相比纯粹的推理解密主题，有真人NPC参与的恐怖主题密室逃脱价格略高一些，在百元左右。

愿意为此买单的，是如章禾熙一样的年轻上班族群体——有调查显示，26-35岁的密室逃脱玩家占比高达57.9%，36-45岁玩家占16.8%。“我们店里目前的消费群体以80后和90后的上班族为主。”台州东商务区巨鼎广场的一家密室逃脱经营者表示。

而恐怖，是当下最吸引玩家的密室逃脱主题之一。

从某种程度来说，由于密闭空间本身自带的紧张压抑氛围，恐怖，也成了密室逃脱带给玩家的最直观印象。“有玩家来店里，还没了解有什么主题，就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问‘你们这里的密室有多恐怖啊’。”李建的密室逃脱门店开在温岭万象城，共有9个主题，其中4个是机械剧情非恐主题，5个为真人NPC沉浸式恐怖主题，“确实，选择恐怖主题的玩家比较多。”

密室逃脱最初的玩家大多是一群喜欢侦探剧的推理迷，对他们而言，谜题的巧妙与合理，更具吸引力。但后来，密室逃脱渐渐承担起消遣休闲的作用，降低谜题难度而增加娱乐性成为大势所趋，其场景和风格也演变出江湖、医院、学校、监狱和古风、中式、日式、美式等，真人NPC沉浸式的恐怖主题密室逃脱就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逐渐兴盛。

“恐怖主题增加了游戏的娱乐性，又具有一定的刺激性，符合现在年轻人的口味。”李建说，“就像年轻人喜欢吃辣一样，就是爽。”

恐怖主题密室逃脱，根据恐怖元素的呈现程度不同，分为微恐、中恐和重恐。但无论恐怖程度如何，玩家在渲染着吊诡紧张氛围的黑暗空间里，感受和体验会更为强烈，这时若再出现一个形象可怖的NPC，印象就会更加深刻，融入游戏的程度就会更高。就像章禾熙，恐惧的情绪一旦退去，兴奋的神经就会立刻跳跃至密室逃脱中最恐怖的画面里，“玩的时候被完全带入剧情，很害怕，但出场后，既心有余悸又回味无穷，还想玩”。

商家需要的，正是玩家这种欲罢不能的黏性。

除了受玩家追捧以外，商家钟情恐怖主题的密室逃脱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相对好做”。

在所有主题中，恐怖主题场景造价更低，在机关、设备等方面的选择性也更多。一位在路桥经营密室逃脱的老板向记者表示，昏暗或完全黑暗的空间，能在装修上“省不少钱”，氛围也更容易营造。“如果是一个很明亮的空间，那所有的装修都要保证逼真，投入肯定会大得多，不然就不能让玩家有好的沉浸式体验，生意做不长久。”

这一点，玩家孙梁羽深有感触。作为一个“几乎玩遍了椒江所有密室”的资深密室逃脱爱好者，他最开始喜欢的是纯解密的密室逃脱，但“布景和道具机关确实太差了”，后来所有“新冒出来”的密室逃脱几乎都主打恐怖主题，“说到底，就是恐怖密室制作相对容易，接受度也更高”。

“这就是一个供需关系。”作为商家，李建也很清楚这一点，“比如我们做了6个不同类型的主题，恐怖主题卖得最好，那后续我们肯定会把更多主题做成恐怖的。但不管做什么主题，商家还是要把玩家的感受和满意度放在首位。”

“再也不玩了”之后

走出黑暗的密室重新站在光亮之下，章禾熙在说了“再也不玩了”这句话后没多久，就立刻答应了小伙伴“下次再组团玩个别的主题”的邀约。

这样的场景，李建见过无数次。害怕又想玩，是大多数玩家的状态。

有一次，三个男生结伴来玩密室逃脱，选择的是一个微恐主题。游戏结束，其中一个男生被同伴搀扶着走出密室。“太吓人了，我再也不玩了”，男生连连摆着手说。李建笑着，刚想安慰几句，只听那男生语调一转，又对身边的同伴说，“但是真的很好玩啊，下周我们再来换个主题玩吧”。一周后，这个男生果真又来了，还带了好几个朋友，玩了一个中恐主题，“我当时在场控室的监控里看他吓得蹲在地上，出来以后，他又说‘再也不玩了’……”

“我觉得他还会再来，可能还会再玩个重恐追逐的。”李建笑着说。

孙梁羽也曾说过“再也不玩密室逃脱了”，但当生活和工作都显得那么平静时，他又会约上三两好友，走进一家密室逃脱——现在，他已经从椒江玩到了路桥、温岭，甚至杭州、上海，花了好几千元。“玩机械解谜类密室的时候，会很投入，解开谜题后又会非常轻松，很有成就感。玩恐怖主题，就是很刺激，人总是想经历自己不可能会有的经历。”

章禾熙觉得，除了刺激解压，密室逃脱吸引自己的原因还有，能增进与朋友的感情和认识新的伙伴。“玩密室逃脱，一般都要和陌生人拼成一个团，大家一起合作破解谜题，克服恐惧，一场游戏下来，从陌生人变成了共同战斗过的‘战友’，甚至还可以约下一场。”而作为“胆子算大”的玩家，章禾熙总是会在NPC出来“吓人”时，“保护”身边的朋友，“我还蛮喜欢这种被人依赖的感觉。”

她还说起一件发生在密室逃脱中有趣的事。那次是玩一个微恐主题，一起组团的是三男两女，加上她跟朋友一共7个人。游戏进行到一半，一个单独去做任务的男生迟迟没有回来，这时，对讲机里传出了店家的声音——“你们的朋友现在遇到了危险，你们选择救他吗？”

“不救不救！”黑暗中，听到那几个人毫不迟疑、异口同声的回答，章禾熙“噗”地笑出了声音，原本恐惧紧张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店家大概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愣了一会儿，说：“不行，你们必须得救他！”

“哈哈哈……”回忆到这里，章禾熙又笑了，“后来我们就成了朋友，又约过两次。这就是玩密室逃脱的好处，能认识一些有趣的人。”

但城市的另一头，路桥姑娘晓晓（化名）在经历了一次不愉快的游戏体验后，说“再也不玩了”，就真的再也没玩过。

那是一个医院场景的中恐主题密室逃脱，她们3个姑娘和另外四男一女组成了一个8人团队。游戏进行到最紧张的时候，NPC频繁地以各种方式闪现吓人，晓晓自认是胆大的，也被吓得紧闭了双眼。那间密室里放着一张床，让原本就不大的空间更显狭窄，她就紧紧地贴在床角。NPC又出现了，尖锐的叫声简直要划破这片黑暗。就在这时，晓晓觉得有人碰了她的胸，速度很快，她以为是别的玩家在慌乱中不小心碰到的，并没在意，可后来，这样的骚扰频繁发生，直到游戏结束走出密室。

在监控视频里，晓晓看到是团里的一个男生伸的手，像是无意的又像是有意的。“密室空间小，大家又都很害怕，肢体接触根本避免不了，我也说不清这种接触是不是正常的。”但那之后，晓晓再也没有玩过密室逃脱，“觉得心里不舒服。”

不止玩家，这样的情况，密室逃脱的工作人员也遇到过。阿琳（化名）在椒江一家“开得蛮早”的密室逃脱里当NPC，曾在黑暗中被男性玩家摸胸搂腰，还多次被语言“调戏”，“他们一看NPC是女的，就会说些很露骨的话，很难听”。但阿琳也表示，这样的玩家只是少数，“大部分玩家都是很友善的”。

还有人在玩密室逃脱时受了伤。临海人董小波也说，“再也不玩了”。“那个恐怖主题，到最后要玩家一个一个到房间里拿东西，NPC还不停地闪现，几乎所有人都是连滚带爬出来的。我的膝盖蹭破了很大一块皮，流了血。”如今伤口早已痊愈，但密室逃脱，他再也没去玩过。

雨后春笋能否长大成竹

密室逃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但作为一个时下正受到热捧的行业，质疑其到底能否长大成竹的声音也不少，甚至包括相关从业人员。

从大学时就开始玩密室逃脱到如今扮演NPC已近300场，陈启航完成了从玩家到从业者的转变。在他看来，现在的台州，恐怖密室确实太多了。

“全黑环境、电锯电棒、疯狂追逐……现在的恐怖密室基本上都是这样的配置和噱头。但有的置景真的很粗糙，反正光线一黑，玩家什么也看不清，NPC戴个假发套、穿个白衣服就出来了，吓人的方式全靠吼……我觉得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恐怖密室。”陈启航说，一个好的恐怖密室首先应该在置景、机关、音效、灯光等各个方面做到细致，甚至密室里的气味，也要根据场景不同而有所变化，“比如场景是医院，那密室里最好就飘着消毒水的味道……什么叫沉浸式？不就是让玩家一走进密室，就从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等各个方面都与场景融合，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这才叫沉浸式。”

资深玩家孙梁羽也很有感触，“不是在全黑的空间里出现几个吓人的NPC就叫恐怖密室。商家在剧本的设计上，不能为了恐怖而恐怖，应该根据剧情需要，合理地设计恐怖环节”。

对于密室逃脱来说，这样的设计尤为重要。“现在台州的恐怖密室，主题场景和玩法相似度很高。”孙梁羽说，“想要做好这门生意，商家应该更多地在剧本情节上下功夫，好的故事是一切的基础。”

作为商家，李建对此更有体会，“如果情节不合理、置景粗糙，只靠NPC吓吓人，这样的恐怖密室，玩家绝对不会来玩第二次，再给个差评，这个密室基本上就‘凉凉’了……而好口碑的密室，是从来不缺玩家的”。

“在台州，密室逃脱还算是新兴产业，相关部门应该进行监管，保障场所安全，完善行业标准，比如场景布置的标准、恐怖标准的划分、玩家年龄的限制、安全规范等等，这才是促进这个行业快速健康发展的重要保证。”玩家孙梁羽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