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彭 洁文/摄

几根荧光棒发出的极微弱的光，瞬间被黑暗吞没——

整个房间都是黑的。

忽然，曲调诡异的音乐声从低沉变得嘹唳。

“啊——”

玩家的尖叫声几乎要贯穿陈启航的耳膜。

他伸出手指，轻触了其中一个玩家的裤脚。一群人瞬间抱成一团。就在这一刻，陈启航退场了——作为一个NPC（角色扮演游戏中非玩家控制的角色），他对自己这场表演很满意。

如果将密室逃脱中的密室比作一个舞台，那么NPC就是这个舞台上备受瞩目的重要角色，克服恐惧、研究演技，甚至随时准备挨揍——为了给玩家带来最佳的游戏体验，这些，都是一个合格的NPC需要具备的。

双向恐惧

在成为NPC之前，陈启航是一名密室逃脱的忠实玩家。现在，他在密室逃脱中扮演NPC已近300场。

胆大心细，是一名合格NPC最基本的品质——毕竟从中午12点到晚上11点，NPC的大多数工作时间都要待在黑暗的空间里。

“白天还好，场景里会渗透进一丝光线，精神状态也好些。但到了夜场，特别是午夜场，人犯困，又长时间地待在封闭的空间里，心里真的是毛毛的。”有一次晚上临近10点，几个玩家来玩一个重恐主题，原本的剧情是陈启航扮演的NPC拿着道具，堵在玩家逃跑路线的拐角处，然后突然出现。但当玩家尖叫着跑来时，陈启航却突然看见黑暗中闪着诡异的翠绿色的光，越来越近，那一瞬，他“连喘气也不会了，道具都砸在了脚上”……

陈启航后来才知道，那绿光，是其中一个玩家小姐姐当晚抹了带夜光效果的眼影和唇膏——“她成了店里第一个把NPC吓懵了的玩家。”

“我们做NPC的，每天都要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要勇敢！”说着，陈启航自己也笑了。

告诉自己要勇敢的，还有玩家——你知道有人会吓你，但却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场景、以什么样的形态和方式吓你——对玩家而言，这是他们对恐怖密室逃脱欲罢不能的原因之一。

而这，也考验着NPC的演技。就像陈启航，随着出场次数越来越多，他渐渐觉得，自己更像一个演员。

NPC在出场前是绝对不能被玩家发现的，悄无声息的突然出现和意料之外的瞬间闪现能让惊吓值变到最大；如果穿帮被发现，就要带着气势扑过去；在与玩家追逐的时候，一定要凶猛地冲着追，冲得越快，动静越大，玩家才会越慌乱。

但有一点，陈启航很明白——NPC所有吓人的演出，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和虚荣感，而是“为了在安全的前提下，给玩家一个好的游戏体验，让他们觉得钱花得值”。这最好的体验便是，玩家被吓得恰到好处，感到害怕却又觉得很刺激。

挨揍

工作两年多，陈启航的工资从每月3500元涨到了五六千元。据他说，在台州，NPC的月工资最高在七八千元左右——这在随后记者对台州多家密室逃脱的走访中得到印证：招聘NPC的工资待遇多为每月3500元—7000元。

但这些钱，并不包括挨揍的部分。

尽管玩家进场前会被反复强调“严禁辱骂、殴打、挑衅NPC”，但人在面对恐惧的时候，第一反应除了尖叫，大概就是动手了。

根据剧情，陈启航躲在一个挂着几件衣服的衣柜里，待玩家打开衣柜寻找线索时，他便尖叫着从衣服后伸出双手……那一场，打开衣柜的玩家是个又高又壮的男生，窸窸窣窣的黑暗中，男生看见一双白晃晃的手缓缓伸出，“嗷”地大叫一声后，抡起手就是一拳，直直打向陈启航的脸，“就像触电一样，‘啪’，我的大脑就短路了”。

在玩家小哥和老板的陪同下，陈启航很快被送去了医院。路上，小哥看着他满脸鼻血，不停地道歉，说自己是受到惊吓身体做出的本能反应，出手太重了，实在不好意思。陈启航也知道对方不是故意的，想安慰两句，却发现疼得张不开嘴。

最后，在医院进行一系列检查确认没有大碍以后，陈启航接受了玩家小哥很诚恳的道歉和赔偿，现在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但我叫他再来玩密室逃脱，他说什么也不来了，说再打几次NPC，自己就要去要饭了”。

人在突然受到惊吓时下意识采取的行为是不可控的。这是陈启航做NPC时，越来越明白的事。店里的另一个女NPC，在玩家破解密码打开门时就被踢了一脚，“玩家应该不是故意的，马上就过去弯腰道歉了，但下脚还是很重”。

陈启航愿意相信，打人，是有些玩家的过激反应，并没有什么恶意，但，在那个黑暗的空间，还是会有暴露人性恶的一面的可能。

除了挨揍，玩家的差评，也是陈启航难以承受的——这直接影响他当月的工资。

“哪一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被玩家指明差评，相应的工资就会被扣掉。”陈启航有个朋友，在临海的一家密室逃脱做兼职NPC，因为几条差评，一个月被扣了1000多元的工资。他也亲眼见过，有玩家为了让商家给优惠而恶意差评，而这些钱，基本都要从负责那场游戏的场控和NPC的工资里扣。

但大部分玩家都是友善且温柔的，这让陈启航在工作的大多数时间里，都感到无比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