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林杜:我只记得,我是个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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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林杜,生于1940年,仙居县福应街道周岩头村人。1960年应征入伍,在驻守大陈岛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步兵连服役。1964年退伍。

本报记者林 立/文 杨 辉/摄


大海茫茫

老兵周林杜没有手机,记者与他大儿子周金平取得了联系,才找到仙居县福应街道周岩头村。老人目前住在小儿子家,隔一段时间,又会住到周金平家。

一进大门,一个笑容满面的老人挥着手向记者走来,他脚步蹒跚,笑容满面。“领导好,领导好。”说着,记者的手就被老人握住。

“这是我爸,周林杜。”周金平介绍。

老人非常和善,因为很少有这么正式的访客到来,看到记者一行人带着摄像机、照相机,非常拘谨。

他腰杆很直,即使坐着背也不驼。他很爱笑,但语速很慢。问起大陈岛的往事,他笑得很轻松,回忆得很困难。他的眼神里有故事,但他诉说起来,仅是只言片语。

他的出生日期,只具体到月份,哪一天,忘了。1940年农历10月,他出生在困苦的农家,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

入伍的时间,他记得是“1960年”。但他不知道和他一起入伍的有200名仙居青年。

“家里困难,没饭吃,当兵有饭吃。”他笑着说。

新兵集结后的进程,他还记得。新兵们从仙居县城出发,沿着公路,步行前往临海白水洋。一大早出门,下午4点多到达白水洋。

这一段常人难以想象的步行里程数,对终于有饭吃的周林杜来说,完全没有“苦”的印象。

“不累。”他笑着摇摇头。

在白水洋住一夜。次日清晨,大家继续前行,中途吃了午饭,下午抵达临海城关进入当时的台州军分区。在军分区,他们进行了一个月的新兵训练。

训练对他来说,同样不苦。他唯一记得的是,自己比较开心。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仙居这么远,和这么多人一起在有吃有住的地方。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当兵,去当什么兵。这些都属于秘密。

一个月后,他和年轻的战友们乘着大客轮前往服役部队。经过4个小时的航程,他终于踏上了部队所在地,大陈岛的上大陈。

让人吃惊的是,周林杜竟然记得部队番号,这是他当天采访中少有的、笃定的关于数字的记忆点。

“我在步兵一连三班当步兵,四年,没离开过。”周林杜笑着说。

从来没离开过群山围绕的仙居,一离开,就去了孤悬东海的大陈岛。

大海茫茫,这一片汪洋,隐藏于老人的皱纹、双手、腰杆之中。

“我记得……站岗时,海浪就在眼前。”周林杜笑着说。


永不忘却

四年时间,周林杜说,基本上每年都是“半年施工,半年训练”。

施工,就是挖坑道,修筑防御工事。“我们用铁锤敲,用铁钎砸,用铁锨挖。”

徒手挖坑道,是其他老兵回忆中最苦的事。周林杜回忆时,同样也没有过多的情绪。他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工作,就是修复铁钎。

“那个铁钎,一直凿,久了就钝了,就得烧热,重新打磨,修复。”

施工的故事,周林杜能说的就这么多。训练的回忆,他也似乎保留了一些。

“我们还要戴着防毒面具训练,跑起来,久了,面具上一层水雾,看什么都雾蒙蒙。”

“一年一次步枪实弹射击,100米,我打了九环。还有冲锋枪、机枪,也摸过。步兵连,也有炮,一个炮弹8斤重。”

四年步兵生涯,他还被派到“伙房”干过一个月,负责烧火、洗碗。被派去过营部养猪一个月。其余时间,他和大多数士兵一起,种植各种蔬菜,偶尔用网兜打鱼。

这四年,他最满足的是“饭有得吃”。但在那个全国饥荒的年月,部队也曾断粮过,大家吃白萝卜,越吃越饿,就只能再吃野菜。

周林杜记得,他那个身体不好的父亲,两次上岛看他,父子俩坐在部队食堂吃饭,父亲边吃边说:“家里已经没饭吃了,为了你妹妹能有一口吃的,把她嫁到山上去了。还是部队好,部队有饭吃。”

四年,日复一日的平淡,有一件大事,周林杜想得起来。

“记不得哪一年,大家正在吃早饭,有人说,抓到国民党特务,是别的连队发现的。我们到大会堂去看特务。我记得别人说,特务身上掉下来一个乒乓球大小的东西,一半红一半蓝。说是毒药。看到这两个东西,大家才知道他是特务。”

战友之间,周林杜记得一个同乡战友,关系挺好,但不确定他名字写法,只记得发音是“陈油田”。四年服役结束,周林杜提出想再当一年兵,部队告诉他,他可以和陈油田一起转业,去江西省上饶的兵工厂。

“我说,我想回家看一下父母。连队说,可以。但陈油田没有回仙居,直接去了兵工厂。”

然而,等周林杜探亲结束再提出去兵工厂,已经没有名额。

这个朴素的农民,本分的战士,与唯一的工作机会擦肩而过。从此,他在周岩头村务农,直到现在。

关于大陈岛,老人无法再提供更具体的回忆了。记者在家门口与周林杜儿子周金平聊天,他说了一个让人恍然大悟的事情。

“他两年前做了一个脑部手术,所以讲不来了。他年轻时候,和我们经常说起当兵的事。说自己挖坑道,打步枪,养猪,捞鱼。希望我们也去当兵。可是我那一年去报名,名额正好满了,就没去当兵。”儿子笑说。

我们和老人最后闲聊几句,无意中说起已经报道过的仙居籍大陈老兵张讨米。

“张讨米,我认识。两天前,我去过他家。”老人笑着说。

“对的,是看到张讨米的报道后,我爸爸说,去他家看看,当年一起上大陈岛的。”周金平在一旁补充。

这两位战友,自1964年离开大陈岛回仙居后,再也没见过面。同在仙居县,但当年谁都没有想过留下对方的地址。57年过去了,周林杜才知道张讨米住哪里。

“那天我去张讨米家,他一看到我,指着我,说,你是周林杜。”周林杜笑着说。

“你们一眼就认出对方了吗?快60年没见了。”记者追问。

“认得出,他认得我,我认得他。”周林杜点点头。

57年时间里,动过脑部手术的周林杜能记住的除了不多的往事,还有可以一眼叫出名字的老战友。

他永不忘却的是,他是一个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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