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期·人物名片
叶喜春,中共党员,1937年8月16日出生,海门吴叶村人。1957年12月应征入伍,成为守备16师81团2营85炮连的一名炮手,历任班长、排长、副指导员、连长、团司令部管理股股长等职。1982年转业后在椒江劳动服务公司工作,直至退休。
本报记者卢珍珍/文 杨 辉/摄
叶喜春今年84岁了,频繁和他走动的几位老战友,喜欢叫他叶老。这个称呼,因为年龄,也因为尊重。
“他很老实”“人很好说话”,这是几位战友对叶喜春的印象。
在大陈岛当兵24年,叶喜春能回忆起来的岛上生活,都十分平淡,挖坑道、军事训练、去炮校深造。
从一个普通炮手,到团司令部管理股股长,对于当兵,叶喜春却有自己的感悟。当年,他从郑州炮兵学校深造回来,在乡里的新兵动员大会上曾这样说,当兵,就像一列火车行驶在轨道上,按照轨道走,习惯了,就成自然了。
习惯,成了自然
叶喜春很高,1米78的个子。我们相见的那天,他一身黑色长款呢大衣,自带气场却没有距离感。
他的声音很洪亮,可能因为上了年纪,他的讲述常常会跟不上自己的思维。不过,他又能从海量信息中,拎出回忆的重点。
他的讲述,从他的高个子开始。
新兵入伍后,他的高个子,让他比同龄人看起来更成熟,也更稳重。新兵集训就在海门东山,因为个子高,叶喜春被选去当炊事员。
身材上的优势,并没有让叶喜春的母亲稍许放心一些。“我去当兵的时候,我母亲是很担心的,她怕我没见过世面,人又老实,会吃亏。”
作为家里的老幺,叶喜春的生活不算富足,但也满足。家里五个兄弟,各自都能挣工分,吃饱饭。
并没有其他原因,叶喜春去当兵,就是为了服兵役。“1956年我去体检,因为名额满了,没被录取。到了1957年,我重新去体检,才算当上兵。”
在海门东山集训3个月后,叶喜春才去大陈岛。脚刚踏上岛,岛上的老兵一手接过他的行李,“我觉得很热情”。
上岛之后,叶喜春给即将退伍的老兵烧饭。两个月后,才被分到炮连,当一名炮手。
“85加农炮,是当时岛上威力最大的战斗武器。它射程远,弹丸在空中飞行速度快,弹道低,命中率高。”叶喜春喜欢枪支炮弹,上手很快。
哪怕是个新兵,他也是被点名做示范的人。
“三点成一线,停止呼吸扣扳机”,按照这个要领,第一次射击考试前的示范,叶喜春拿下10环。考试中的三发子弹,他同样射出三发三中的成绩。
父亲第二次上岛来见叶喜春的时候,他每个月已经开始拿23元的工资。旁人和他父亲说:“你儿子做事积极,升为副排长咧!”
母亲眼中的老实人,在大陈岛找到了施展拳脚之地。
1963年3月,叶喜春被派到郑州炮兵学校继续深造,两年后结业。结业后回到家的间隙,乡里邀请他,在适龄青年征兵动员会上,讲讲当兵体会。
看着那些青年,叶喜春说了这些话,“我在家里,也和你们一样生产劳动,离不开父母亲,离不开家。部队需要我,叫我去当兵,我就去了。一到部队,看到老兵对新兵很热情,领导对战士也很关怀。部队虽然有纪律,但是按照纪律走,就没有关系。就像一列火车,按着轨道走没问题,没按轨道走,你就要出事。一旦习惯了,也就成自然了。”
没当兵前,叶喜春眼里的世界只有海门,当兵之后,叶喜春的世界更大了。
叶喜春被乡里邻里羡慕,他的父亲,第一次佩服起他。
“我在部队,没有什么大成绩,很平淡。但领导要我做什么,我就老老实实做。”当兵大半辈子,这是他最大的领悟。
无论生产还是生活,叶喜春说,他是很适合在大陈岛生活的。哪怕一件很小的事,他都会做到最好。
当年部队文化学习时,连队组织考试,要求每人写100篇体会,写诗歌或顺口溜,一篇能抵十篇。叶喜春也写了一篇顺口溜——
《镰刀颂》
木柄铁体是镰刀,
它的架子虽然小,
嘴巴尖尖口发光,
干起活来沙沙叫,
战士用它割茅草,
送到伙房代柴烧,
节约木柴莫佬佬。
岛上24年生活,叶喜春就如他笔下的那把镰刀,收割了他的青春,也收割了大陈岛的往事。
叫停,救了战友
1958年开始,为了军事防御,大陈岛开始大范围挖坑道。
一钎一锤的艰难,曾被很多大陈岛老兵提起。经历过坑道前期的掘进,以及后期的浇水泥部分,叶喜春的记忆里,有很多的人和事。
没有技术,没有经验,岛上的战士或干部,仅凭一双手、一股气在做这件事。
一个战士站在前面,肩上扛着钎,另一个战士站在后面,拿着锤敲。一下一下,在大陈岛的山体里,挖出坑道来。
站在坑道里,每敲一下,“嗡”一下的回声在坑道里,显得特别悠长。一旦没对准,这一锤下去,砸的就是前一个战士的后背。“那个时候年轻,当下觉得痛,但揉一揉又觉得没事了。”
坑道越往里,就会出现漏水和掉小石子的情况。
漏下来的水成了积水,混着炸坑道时残留下来的炸药粉,有很大的毒性。“很多战士都是一天到晚浸泡在水里,双脚出现溃烂。晚上睡一觉,第二天双脚下地,都会生疼。”嘴巴喊疼,轮到他们挖坑道时,同样没有怨言。
任务繁重的时候,每天掘进都会有一个指标。“今天掘到哪个位置,用皮尺来量。”一旦指标下来,一天就得掘进去一米深,“正常情况一天三班倒,紧张的话一天两班倒。”步兵和炮兵所需的坑道,大小不一样,进度也不一样。
没有技术支持的年代,挖坑道可能就是丢性命的一件事。
叶可寿,是叶喜春的同村老乡,比叶喜春晚一年上岛。如今,他被埋在椒江烈士陵园里。
按照挖坑道进程,1959年,岛上坑道进入浇筑混凝土阶段。
叶可寿负责整修坑道外型,方便工兵安装模型。“打个比方,一个坑道高3米、宽2.8米,模型是这个规格,那坑道外不规整的部分,要剔除掉。”
叶可寿施工的时候,坑道不停地掉泥土,由于视线不好,他跑到坑道外,站在顶上看。“茅草太多了,他没看准地方”,一时间,整个坑道陷了进去,叶可寿也一同掉进去,两旁石子不停地往里砸。
战友经过20多个小时挖掘,才挖出叶可寿,已经没有性命。
这个惨痛的教训,一直留在叶喜春的记忆里。
“在岛上当兵的,大多是贫困家庭出身,人老实,对领导的命令,他们都会无条件执行。”叶喜春说,自己一次主动叫停挖坑道,还救了一回人。
那次,一个坑道掘进中塌方了。领导决定从侧方掘进,挖出另一个小坑道,查看情况。他让时任副排长的叶喜春,带两个战士,从东面掘进,和另一对从西面掘进的人配合。
“我和两个战士趴着排石块,排了2个多小时,头顶上的石子一直掉。我用木块一直支撑着,但心里没底。”叶喜春主动叫停了掘进,并派其中一个战士去向营长请示。
营长过来看了不到10分钟,坑道“轰”一下塌倒下来。
“你如果盲目干,就会出人命。那两个战士,对我很感激,感觉自己捡回来了一条命。”这件事,成了叶喜春深刻的记忆。他的叫停,赢得了营长的肯定。
上岛,就像回家
“我在部队没有什么大成绩,领导让我做什么,我都老老实实做。但是,我很少主动去找领导,那时候,看到领导,我会有点害怕。”等到叶喜春自己当上领导,他开始主动去找战士。
“农村来的,一般文化程度低,用牙膏肥皂都很节约。”叶喜春都看在眼里,他会主动靠近这样的战士,找他们谈心。
引信手殷候荣,是江苏人,1米6高。“他个子小,128斤的炮弹根本扛不动。我当时当副指导员,就把他安排在四炮手。”能照顾到的,叶喜春都会适当考虑。
叶喜春对战士的好,对岛上居民的关心,他的小女儿叶素清感受最深了。
“爸爸忠厚憨实,也很平凡。他去当兵了,家里的事情都很少顾。”去大陈岛之前,叶喜春的妻子,一个人照顾家里3个孩子。
叶素清8岁的时候,她和母亲还有姐姐,以随军家属的身份,一起登上大陈岛。
离开海门,叶素清哭得最厉害。
但一到岛上,她却觉得大陈岛很亲切。
“岛上的百姓对我们很好,他们说爸爸是个好连长,经常帮他们。”军民一家亲,岛上居民从家里拿出年糕、海带送给叶素清一家,煮好的海带还放了很多猪肉。“有些鱼我们吃不惯,他们会炒成鱼松送给我们。”
岛上居民的热情,让叶素清有一种错觉,“好像从一个家,来到了另一个家,大家都很亲密。”
叶素清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很少顾家的爸爸,原来在岛上这么受欢迎。
岛上生活条件很差,叶素清记忆里最有趣的事,就是趴在妈妈背上,去露天操场看电影。对于爸爸,她的记忆很少。“爸爸的事情,我知道很少,他每天很早就出去了,但很晚才回来。”
即使这样,女儿眼中的叶喜春,仍是个和蔼可亲、好好说话的爸爸,“自己从来没被打过”。
“爸爸这一辈子很平凡,也很少和我们说岛上的苦与累,但我知道的,他现在腰不好,和挖坑道分不开。”叶素清很笃定。
1982年,叶喜春转业后,到椒江劳动服务公司工作,直至退休。
转业前一年,叶喜春让家属提前离开了大陈岛,叶素清回到当地初中学习。
“妈妈有时候会埋怨,说爸爸没给我们安排好工作。”一旦听到这些,叶喜春不接话,就当默认了。
质朴、踏实,是叶喜春这辈子最可贵的品质。岛上24年生活,成了他这一生最闪耀的回忆。他的性格,在大陈岛这片土地得到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