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李明锦文/图

高位截瘫的残疾人、短视频博主、阳光男孩、励志青年……

他身上有许多标签，今年29岁。

他叫何华杰。

因为一段借助外骨骼机器人边走边唱的网络视频，何华杰走进大众视野。视频里他唱着“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歌声不似原唱许巍的沧桑，在他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和治愈的歌声里，没有忧伤，没有惆怅；但，绑在身上的机器以及缓慢走动的样子无不在告诉人们，这个男孩曾经受的苦难。

在何华杰短视频账号里，他记录着自己的生活，通过网络分享着自己的不屈和对生活的热爱。

人们错愕，是什么力量驱使他乐观、向前？

（一）

2016年，23岁的何华杰大专毕业。

他在杭州做起了金融销售，卖的是理财产品，偏偏财不理他，大半年没做出什么业绩。1500元每月的底薪和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业绩提成，让立志扎根杭州的何华杰的生活难以为继，彼时的他，已经交不起房租……

机缘巧合，他换了工作，寻到了去蒙古国采购萤矿石的营生。于年轻气盛的何华杰看来，相比卖理财产品，这份新工作收入颇丰，能让窘迫的现状得以改观，进而实现更大的梦想，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出去闯荡一番，说不定就可以在异国他乡闯出一片大江大河。

为了省钱，他睡过公司的杂物间，坐着最便宜的车在两国间来来回回。语言不通、水土不服……丰满的理想和现实的骨感，让这个年轻人在一个又一个夜里陷入巨大的失落，他时常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时间的指针拨到了2018年的3月24日，入职将近半年，在异国打拼的何华杰已经积攒了些许积蓄，工作渐入佳境。

这一天，他去往一处矿山洽谈生意，一如往常。

这一天，一起交通事故的发生，又让何华杰的人生轨迹猝然改变。

躺在医院，昏迷了30多个小时，醒过来时，没有力气，没有痛感，人总是迷迷糊糊。他说像是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去了很远的地方，梦醒时，庆幸还活着。

医生告诉他，车祸造成他的颈6颈7脊髓损伤，高位截瘫，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当时，何华杰并不觉得“高位截瘫”有多严重，他也一直认为自己锻炼锻炼，说不定哪天就能好了。

回到北京，在康复理疗医院里信心满满地康复了一个月。还是只能躺在床上，下半身依旧没有知觉，翻不了身，动弹不得。

第二个月，依旧。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于是愤怒、难过，开始绝望，甚至想过死去。

一个晚上，何华杰看着眼前的妈妈，脑子里出现了一幅画面：他死了，妈妈在他的坟头上哭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死虽一了百了，但父母、大哥呢？他们照顾着他的情绪，又要控制自己的情绪，难受和痛苦的人不只是他，失去亲人的痛楚绝对比现在苦千倍万倍……经此想象，何华杰便不再有轻生的念头，转念想着，他需要振作起来，为了一直陪在身边的父母和大哥，也为了还活着的自己。

于是，康复训练不断加码。终于，何华杰能够坐在运动轮椅上出门了。

一年零七个月后的2019年10月，他们从北京辗转杭州康复，终于回到了椒江区前所街道的家里。

（二）

何华杰开始接受只能坐在轮椅上的自己，慢慢地，被时人视作“洪水猛兽”的高位截瘫，在他的心中不过是一次重感冒。有了亲人的悉心照顾，生活于他，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

重新振作起来的何华杰也开始“走出”家门，结交了新的朋友，可以去朋友家串门，可以单独去康复医院做理疗，可以去电影院里，看一场想看的电影，也可以去平桥小吃街，在马路牙子上啃着喷香的猪蹄……回头看看，他自己都震惊，甚至做了许多不敢想的事情，他“攀登”上了黄山，领略过“归来不看岳”的极致胜景；他坐轮椅穿行在318国道，在西藏布达拉宫广场上感受着虔诚的朝圣者一边念着六字真言，一边双手合十，跪拜至此的安宁与震撼……

重要的是，他有了自己的事业。

2019年在医院做康复训练时，何华杰开始接触短视频。作为看客，他被深深吸引，觉得这些博主好玩极了。他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能像他们一样酷，也做一些短视频分享出去。

自己拍，自己剪。他开始尝试着记录自己的生活状态，在短视频平台上分享自己的故事。始料未及，短视频记录的点滴让他收获了越来越多的鼓励和祝福，也收获了越来越多的快乐。

一位网友在一条短视频下面评论：命运给了你致命一击，你却活出了新的世界。

在另一条短视频的评论区里写着：作为一个在ICU里工作的医务人员，对你罗列的这些伤病的了解，每一种都危及生命，你能活下来，本身就已经是奇迹，现在能康复得这么好，还那么积极、乐观，你的内心和意志力是如此强大，真心为你高兴，一切都会更好，加油！

……

当看到许多博主在平台上直播带货，何华杰想起了做眼镜生意的叔叔家。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也开始让叔叔供货，自己则开始尝试着直播带货。

如今，几乎每天晚上的8点半，他就在床上开始直播，一直到凌晨都在和网友互动，客服、主播，身兼多职，忙碌又充实。

何华杰还和大哥一起设计、定制了卡通头像胸针，每卖出一副眼镜，都会附赠这个小礼物。

他说自己已近而立，面对这个年纪的轮椅上的自己，能收获一份快乐的事业，他为自己感到开心。

（三）

坐在轮椅上，何华杰总在不停地晃着，不时用双手抬一抬腿，又压一压腿。他的上半身健壮有力，可仔细看会发现，他的下半身虚弱无力，裤管里的腿比正常人细很多，根本无力支撑身体。他说自己的腿部肌肉一直在萎缩，他的“多动症”是为了努力克服体位性低血压，促进血液循环。

何华杰一直坚信科技可以改变生活，他尝试着各种康复医疗器械，想着总有一天，自己会站起来。和他一样，爸爸、妈妈、大哥也始终期待有这么一天。

何华杰的爸爸，常年在外跑船，在他的短视频里，不常出现。出镜率最高的，除了何华杰自己，当属妈妈邱娟妹。妈妈眉眼清秀，在短视频评论区里不乏见到夸赞的语句“妈妈真好看”“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妈妈面善，气质绝了”……

何华杰出事以后，妈妈几乎寸步不离。她回想这些年的一幕幕，不免红了眼眶，她说儿子醒来后发了一条朋友圈：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

所以她始终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会表现出伤心，也不敢叹气，深怕自己一丁点的坏情绪影响到儿子。

她陪他复健，陪他旅行，也陪他拍短视频。什么样的滤镜显白，美颜、瘦脸开多少看上去才不会太假……她已然玩得很“专业”。但，视频以外的现实世界里，52岁的邱娟妹看上去却苍老许多。经历劫难，她脸上的皱纹多了，头发也少了。儿子心里也才明白，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妈妈说，2020年的7月，陪何华杰去宁波参加了一对“伤友”的婚礼，见证了轮椅上的爱情。言语间，似乎也期待和渴望儿子能收获一份美好的爱情。

何华杰在一旁打趣，“大哥都还没结婚呢”。母子相视一笑，总是不言语的大哥何文华探过头来，也跟着笑。

记者手记

采访中，能明显感觉出，何华杰的语速是惊人的快，堪比主持人华少在《中国好声音》里念广告词的样子。他非常健谈，从高中老师如何影响自己树立正确的三观，到经历了劫难，跌入谷底、坠向深渊；他不想只躺在床上，目之所及，最高最远就是房间里的天花板；他哭过，痛过，迷茫过，也绝望过，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着不知何去何从，生与死就在一念之间。

何华杰曾经因为车祸停滞的人生，现在又像时钟一样嘀嗒地走了起来，我又想起了罗曼·罗兰的那句名言：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真相后仍热爱生活。

在困厄颠沛的时候能坚定不移，这就是一个真正令人钦佩的人的不凡之处。在二十几岁的年纪，他对人生有了同龄人不曾有的领悟。如何华杰所说，他的康复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康复，也是精神上的修复。此中，像是许巍歌里唱的“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当你低头的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他如获新生。

轮椅则给他的生活带去了新的打开方式。轮椅上的生活虽然艰难，但不乏味，它带着他走出了狭小的空间，去了很多远方，拓展了视野，愉悦了心情。

现在的何华杰变得比以前更加忙碌，如果说从前他拥有健康，那现在他的人生则收获了更多。

何华杰不仅录短视频，做主播带货，似乎在不经意间还成了一名公益人员，在将自己的人生经历和感悟，通过短视频分享给更多人的时候，也带给更多人精神的慰藉。他传递的正能量引起了共鸣，他的话语同样温暖了无数网友。将自己“化茧成蝶”“凤凰涅槃”般的经历展示于网络，收获的不仅仅是掌声、粉丝和点赞，势必会激励更多同样经历磨难的人们，有勇气直面生活，直面人生。

对于未来，何华杰有他的小目标。他会继续努力地复健，天气晴好时，去吹吹海风、晒晒太阳；闲下来想多看点书；能多卖点眼镜，让父母、大哥不那么辛苦；他也想多学习一些剪辑上的技能，短视频也会一直拍下去……

从抑郁消沉，到微笑坦然地面对生活，豁达、坚强，何华杰的人生焕发出了新的光彩。不得不说，他当下的生活很精彩，很励志，闪闪发光。

但这并不能说明他就没有困惑和烦恼，无比热爱生活的他同样渴望爱情，也会问自己，那个她到底会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