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崇恩先生是个热心人,他对家乡的来人办事特别热情,这是很多人一致的印象。
三十年前,可能比现在还略早几天,我和当时的《黄岩报》副总编叶敬圣先生接到任务,由我们两位结伴,赴杭州和上海,邀请浙江省级新闻媒体和上海的新闻媒体,派员到黄岩采访即将于1993年1月18日正式开业的中国日用品商城的开业仪式。北京方向,已经另外派人去了。而且领导上交代,上海媒体的邀请是这一次的重点。这让叶敬圣先生有些犯难,因为《黄岩报》刚成立不久,老叶原在黄岩某乡镇当宣传委员,刚被调过来不久。上海的广电方面,我本着多年与上海台和东方台的新闻合作关系,很快就搞定了。但《解放日报》《文汇报》和《新民晚报》怎么邀请呢?从黄岩出发时,组织上有过一句话的交代,说:在上海有困难,就找洪崇恩老师。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跟洪老师早就认识,因为他对家乡的黄岩蜜橘的市场销售和新品开发都很关心,而我在到电视台工作之前,是在黄岩县府办给一位副县长当秘书,这位副县长刚好分管柑橘生产。就在我做秘书期间,黄岩参照日本的做法,掀起了柑橘一品化运动,成立了柑橘一品化委员会。老洪作为《文汇报》的高级记者,对家乡的柑橘一品化运动给予了热情的关心。
我和老叶先到了洪老师供职的《文汇报》大楼。我至今记得文汇报一楼大厅的宽阔高朗。我不记得洪老师是否带我们上楼去找过他的领导,文汇报的采访,他自己能搞定。他重点帮我们邀请《解放日报》和《新民晚报》记者。当时《新民晚报》的总编辑是丁法章先生。如果不是洪先生领着,我和老叶肯定不会直接去找丁先生的,最多是去办公室或总编室,把来意表达下,把请柬送过去,确定下他们来人就行。但洪老师一定要带我们直接拜见丁先生,及至见面之后,我们才发现《新民晚报》这份历史悠久的名牌大报的老总,竟然是这样的和蔼谦逊,并不嫌弃我们来自浙江东南沿海的小城而敷衍我们。这让我和老叶都放下了矜持,会面聊天的气氛是融洽的,当然这少不了洪老师与丁总编辑之间的穿针引线。事情很快就谈妥了,丁先生说,黄岩是长三角地区的重要城市,上海人对黄岩是熟悉的,也有兴趣了解黄岩发生的一切新鲜事。
上海的另一张大报《解放日报》的老总也姓丁,叫丁锡满。是我们台州老乡,天台人。洪老师也帮我们约好,是晚到丁总编辑的家里去拜访。但当晚洪老师有事,没能带着我们去,是我们按照洪老师提供的地址,得以比较顺利地找到了丁总的家。丁总自然是知道我们来了,他跟在夫人后面,笑眯眯的。都说欲知家乡事,请问家乡人。其实,我们在台州,也只是偏于黄岩一隅,未能解答丁总编辑提出的关于台州的一些问题,但这似乎并没有能减退丁总编辑的谈兴。因为有当日的日记在,所以我还记得,那天丁锡满先生谈得最多的,还是关于办报的不容易,当报社老总的不容易。
后来我跟洪老师的继续交往,还是跟黄岩蜜橘有关。根据有关文献记载,黄岩是世界上最早人工栽植柑橘的地方,也是日本主栽柑橘品种温州蜜柑的始祖地。传说,鉴真和尚东渡日本经过黄岩时,带了黄岩的柑橘苗木到了日本,温州蜜柑才在日本推广开来。看来此事不假,因为我在黄岩台当记者时,就报道过日本电视台一个摄制组来到黄岩做柑橘寻根之旅的采访。但遗憾的是,一直没有发现实生柑橘。后来,浙江柑橘研究所的老所长任伊森先生经过多年的寻访,在黄岩城郊发现了三棵本地广橘的实生树,并经过了基因组的测定,证明它们就是目前世界上种植最广的古老品种温州蜜柑的始祖树。任伊森先生德高望重,在当年的中国乃至世界柑橘界,都是响当当的权威人物,所以他的发现轰动了整个柑橘学术界,也引起了情系桑梓的《文汇报》资深记者洪崇恩先生的重视,他来到黄岩,提出要去采访任所长,让我陪着去任所长的家。任伊森先生,我随着妻子喊他“任伯伯”,因为我的岳母就在他的课题组从事柑橘病虫害防治的工作。那天,任伯伯对洪崇恩先生从上海专门赶到黄岩采访非常兴奋,倾其所能帮助洪老师完成采访任务。
昨天下午,我在群里看到浙江柑橘研究所现任的副所长、品种专家徐建国发出的纪念洪崇恩先生的一个帖子:
最近几年,洪老师每年都到柑橘研究所访问,他与我所任伊森老所长是挚友,关注黄岩本地广橘。前年与沪上新闻界同仁来山站,有幸由我来安排接待,那天参观了种质资源圃,从黄岩蜜橘与花旗蜜橘的交锋,聊了很多,聊得很好,惜去年11月他再度来所,我在外出差,让其他同事陪同参观。不意先生遭此劫难,黄岩失去一位杰出乡贤,痛哉!
我就在徐所长的帖子后面跟了一段话:
很多年前,我曾陪洪老师去任伊森老所长家里采访,任老翻出很多照片,又找出很多资料给老洪,老洪说会写一篇关于黄岩本地广橘的长篇通讯。说明那个时候,老洪就很关注这个题材了。
可惜的是,任伯伯在一次上班或下班的路上,他在道边走路的时候,被车撞了,去世了。我记得在意外发生之前,任伯伯还牵挂着他给洪老师带去的一堆关于本地广橘的资料,因为这是他多年心血的积累,也是他从事柑橘品种研究的有用资料。有一次他碰到我,跟我说:如果你方便,帮我催一下上海洪老师,如果那些资料他用过了,请把这些资料寄还给我,因为我没有备份。
当然,我相信洪老师绝不是有意拖着不还,实在是他太忙了。我给洪老师打电话,他说,等他写完了关于温州蜜柑的始祖树这篇通讯后,就把所有资料还给老任。
洪老师退休之后,对家乡的热情非但没有减退,反而更高了。他受黄岩政协的邀请,多次回黄岩给“文史讲堂”讲课。他不愧为《文汇报》的名记,他的这些关于黄岩历史典故的讲座,总是能讲人家所未讲,有新材料、新角度、新观点。我听过他的一课,是关于上海朱葆三路的,宁波人都说朱葆三是他们宁波人,但洪老师通过翔实的考证,认为朱葆三不仅祖上是黄岩人,而且他小时候就在黄岩生活,朱葆三应该算是黄岩人。
就在不久前,洪老师还给我发过来一封信:
广星早!顷读鲍澄文先生转来你谈21军旧照展文。文中提及你1984年成为黄岩县政府办公室秘书,那么王(德虎)县长他们几次到上海推广黄岩、会见乡亲,你也参加过几次吧?有无写过回忆文章?
很遗憾,当年王县长的活动我很少参加,自然也就没有写过他在上海看望乡亲们的活动。但在王老县长逝世的时候,我倒写过一篇追悼文,发在《台州日报》“华顶”副刊上。
关于洪老师晚年热心公益、关爱家乡的情怀和行动,黄岩在沪另一位乡贤、华东师大资深法语教授、被授“中国资深翻译家”的何敬业先生,也有一个帖子赞颂:
洪老师是一个有新闻记者良心的媒体大V,他一直关心社会热点,为民众愿望鼓与呼,退休后还更加热心。如关于黄岩蜜橘的前途,黄浦江节的创立,环境保护等等都倾注了他的大量心血。他更是在沪台州企业家的好参谋,他的骤然离世是台州,特别是黄岩的一个不可弥补的损失!
就在洪老师病逝前的几天,洪老师给我发来一封长信,是报平安的,讲述了他与新冠病毒的对抗。
当时这封长信并未引起我的重视,因为他写得那么具体,体现在文字中的又是那么充满信心,所以我只回了一句话:洪老师吉人天相,敬祝康复平安!
真的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洪老师不幸病逝的消息。这消息对我来说实在太突然了,无法接受。对很多知他、爱他、敬他的黄岩人来说,也都相当悲痛。我们都知道,洪老师心中还装着多少家乡事啊!他还有很多文章要做。黄岩历史学会的老会长张永生先生给我打电话,就说到洪老师最近想写黄岩北城翠屏山和朱熹的文化渊源,讲朱熹在翠屏书院的讲学,开了黄岩的文风,黄岩自此才有“文化小邹鲁”之称。
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洪崇恩先生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