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传媒记者卢珍珍文/摄
隐藏的群体
晚上9点前后,台州市第一中学门口,陆续停满了接送孩子的车辆。
40分钟后,自习结束的高三学生走出校园。他们沿着人行道走着,部分人钻进父母的车里回家,也有部分人走过天桥,走进马路对面的陶王北苑,消失在黑夜中。
陶王北苑,这个距离台州市第一中学步行不到10分钟的小区,是很多高三学生在外租房的首选之地。
到了高三,在外租房似乎成了一种风气。有人想延迟睡眠,多刷几个小时的题;有人想逃避晨跑,避开食堂里吃早饭的人潮;有人想有独立的空间;也有人只是为了跟风。
在这个租房群体背后,还有一个被忽视的群体:陪读妈妈。
受家庭传统分工影响,妈妈是陪读家庭中主要承担责任的一方,是陪读大军中的主力。她们中也分全职陪读和非全职陪读,阶段性陪读(以初三和高三为主)和全程陪读(从小学到高中)。
去年下半年,经过协商,路桥44岁的林晓(化名),接受了女儿的提议,从高二开始,她们在陶王北苑租房。
自此,林晓成了一名陪读妈妈。
每天早上6点,林晓准时起床做早饭。6点10分,她敲门叫醒女儿。6点40分左右,女儿吃好早饭去学校,林晓则要开车40分钟左右,到路桥一家医院上班。下午5点下班后,林晓回到椒江,直到女儿夜自习下课后,她们才有短暂的交流。
“我女儿是过敏体质,过敏严重时,她心跳会加快,也会影响内分泌,影响睡眠。”在外租房后,林晓更能照顾到女儿的饮食均衡。女儿对牛奶过敏,林晓会注重她的蛋白质补充。从初中开始,女儿在校吃的每顿午餐,都是林晓当天提前准备好的便当。
林晓租在小区立地房的二楼,在她楼上,住着一个从小学一直陪读到初中的妈妈,在林晓所住楼房的斜对面,还住着她的同事,也是陪读家庭。
“很多陪读妈妈白天都上班去了,平时你都见不到,她们真的辛苦。”黄岩的王女士感慨。坐在立地房门口的石块上,王女士手里提着保温饭盒,因为忘带钥匙,她只能等着房东过来。
去年下半年,因为自己的一场小手术需要静养,也因为女儿正式步入高三,王女士成了一名阶段性的全职妈妈。
“女儿爱点外卖,这点我很反对,所以我要过来照顾她。我没文化,没法给她辅导,读书就靠她自己了。”每晚看女儿苦读到11点半,她觉得孩子很累,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偶尔进门看看,或者问问她夜宵喜欢吃点什么。
住在出租房里,没有人会在意房子装修是否豪华,能有一个带阳台的朝南房间,一张1.8米的大床,王女士就很开心了。
为了分担房租,她和另一个路桥的陪读妈妈,租在同个楼层。没事时,她们窝在各自的房间里刷抖音、看直播,到了傍晚,她们才会出门散步,或者走进广场舞的人群里,一起舞动起来。夜色里,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们是一群陪读妈妈。
不同的付出
在陶王北苑,电线杆或者立地房门口,醒目的红色租房信息,总会吸引着人。在招租信息上,有些房东还会标明“仅一中学生”。
一层两个房间、独立卫生间,月租在1100元左右,这是陶王北苑的普遍价格,如果是套房,价格则更高一些。
陪读,对于一个家庭来说,除了支付必要的房租外,也意味着一个劳动力的流失。
没有收入时,王女士会心慌。
陪读开始后,王女士学会了炒股。周一到周五的上午9点30分到11点30分,是她最为专注的时候。盯着股市上下浮动的折线,王女士觉得自己也在努力争取,“没收入,也想挣点钱。”去年运气好的时候,她一天能赚到七八千元,但今年,她摇摇头说,不行。
在出租房实在无聊,王女士就会开车回黄岩,如果能给办模具厂的老公搭把手,她心里会舒服一些。
去年,椒江陶女士的儿子高中毕业了。儿子去杭州读大学后,陶女士的陪读生涯也结束了,“我觉得自己也毕业了”。
儿子去杭州的前两个月,陶女士经常失眠。夜里睡不着时,陶女士心里有些恍惚:儿子怎么就瞬间长大了呢?
从幼儿园到高中,陶女士一直陪在儿子身边,是个全职陪读妈妈。“儿子读小学时,我们买了百姓家园的房子。读初中时,我们在他学校旁边租了房子。读高中时,他的学校正好离家近,我每天步行去接他,就当散步。”
因为丈夫在上海工作,照顾孩子成了陶女士生活的重心。
儿子上小学和初中时,陶女士是儿子班级家委会主任,一旦班级需要家委会支持,陶女士永远是那个最热心的。临放学前,陶女士喜欢早早等在校门口。在校门口,她能准确认出孩子班里同学的家长。
陪读生活中,陶女士仅有的失落感,是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自我”。“毕竟我没有工作,没有社交,就会羡慕原先的同事,她们都越来越优秀了。”但那些人也会反过来羡慕她,能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儿子。
丈夫在背后给了陶女士充分的支持。每次回上海工作时,他总会告诉儿子:“要听妈妈的话,妈妈才是家里的‘老大’。”
执着的陪伴
林晓同事的儿子,考上了清华研究生,大家都在追问育儿秘诀时,对方回答说,就是“陪伴”。
关于陪伴,林晓内心是赞同的。
女儿上初中时,林晓每天从路桥驱车30分钟,送女儿来椒江上课。
她常常会回忆起一个画面:冬天,6点10分她就要带女儿出门。在漆黑的路上,只有她一辆车前行着,沿着道路,天越开越亮。
“初三时,我们6点40分就得赶到学校。女儿都是在车上吃早餐的,你想想,在冬天,早餐的味道肯定也不好。”当初每天折返的辛苦,却成了林晓和女儿的共同记忆,如今回想,甚至有点甜。
成为陪读妈妈后,出租房成了林晓和女儿的情感连接点。在这里,她给女儿准备早餐,也会每天过问她的在校情况,“我和她之间没有秘密”。
儿子高三夜自习结束后,陶女士会在校门口等着。从学校步行回家的20分钟路程,是她和儿子一天的聊天时间。
他们一起聊学习、聊压力,也聊开心的瞬间。“学习上我很少给他压力,健康是排在第一位的。”陶女士说。
采访中,记者发现,高考成功与否,不再是陪读妈妈衡量陪读意义的唯一标准。
“如果你陪读,是希望孩子考更好的成绩,有这样的想法,出发点就错了。”林晓说,不久前,她看了一篇关于智能机器人的报道,她一直惊叹,社会发展太快了。她无法想象,未来会在什么时候,大批就业岗位会被智能机器人取代。“我们不会给孩子学习压力,但希望她能养成自律的习惯。”林晓说。
因为没有发挥好,陶女士的儿子并未考上理想的大学,这成了一家人的遗憾。但在亲子关系上,陶女士是满足的。
陶女士生日时,远在杭州的儿子,在线下单买了一束花送给她。儿子回家时,外婆旁敲侧击问他:有没有想爸爸妈妈?儿子回答:想的。
一旁的陶女士当作不知情,心里却开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