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写“刘阮传说”

绘图 陈 静

曹志天 /文

上世纪70年代末,我因创作了《搭车》剧本,于台州地区调演中获奖,调入天台文化馆工作。

刚进文化馆,和我早就熟悉的袁孙翔老师便好心提醒我:“志天,文化馆的工作在外人看来比较轻闲,但不是好待的。文化馆是全县业余文艺骨干的辅导机构,这里的人,个个都是县里的尖子。你一定要做出成绩,才能站稳脚跟。”

袁老师的忠告使我几夜难眠。思来想去,想起了民间故事。搜集整理民间故事是文化馆创作干部的分内之责,台州写这方面的人少,或许能从冷灰中爆出一个热栗来。

「 1 」 要写民间故事,从哪里入手呢?我想起在育青中学读初中时,看过的一本古书。那本书是从校图书室借来的,直行排版,里头有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采药,遇见仙女,双双结为夫妇的故事。这个故事曾把少年的我,带进一种非常美丽、神奇的境界。我决定从这个故事入手。

我找来《太平广记》。可是,其中记载的《天台二女》只有200多字,比较简单。既然是写民间传说,就要到民间去搜集、采访。

为此我4次进入桃源。还记得第一次是当时文化局曹鸣云局长带队的,第二次是文化馆几位同仁组织的。第二次,我们爬到桃源坑中间,一座石壁挡在前面,石壁一分两半,很像两扇石门,中间一道石隙,潺潺地流出一股清泉,在石壁前汇成一个水潭,石隙后面忽然开豁,别有天地。可是想进去根本没有路,要从两侧陡峭如削的岩壁攀援过去。这岩壁直上直下,几乎成直角。我们手抓岩缝,脚踩柴根,一寸一寸往里边挪。爬了好久,其他同志都过去了。我因体弱,爬了一大半,碰到一个突出的岩肚,再也过不去,只好退了回来。谁想陡峭的岩壁退下比上去还要难。一不小心,滑了一脚,呼地一声溜了下去,跌向水潭,吓了我一跳。幸好跌在水潭边上,水不深,总算捡回一条命。

我在坑口等。好久,上去的同志回来了。听说他们向老百姓借来木梯,登上了位于峭壁上面的桃源洞。不过,那洞太小了,只够两个人挨在一起坐。

既然沿坑寻找桃源洞不很理想,第三次,我和家人一起,经桃源洞旁的西麻岭,去了当时叫西麻岭头的小山村,那里仅有十来户人家。这天,探访了当地几位老人,总算获得一些第一手资料。回到城里,辗辗转转,又走访了一些老人。

为了创作,后来我又和天台县新华书店陈小毛经理等人一起,第四次进桃源。

「 2 」 材料基本齐备了,我开始着手整理这个故事。

原来故事中的仙女没有名字,我将她们起名为红桃、碧桃,又增加了在赤城山指路的老婆婆、刘阮离别时跳舞奏乐的24位仙女和回到剡溪时碰见的老公公。

刘晨、阮肇要采的是什么草药?搜集到的故事里说是采“皮”,我翻遍手头仅有的几本中药书,也找不到“皮”。问父亲,又问了一些中医,他们也说不出所以然。

一天,我从报上看到邓小平同志访日时日本友人赠送天台乌药苗的报道,灵感一闪,心想何不将“皮”改成天台乌药呢。为了使这事更靠实,我回家与父亲商量,因为祖父曾开过“鹤山药店”。父亲说,刘晨、阮肇这么远到天台采药,不会只采一种“皮”,天台乌药是道地药材,他们一定会采的。有了父亲的支持,我就斗胆将“皮”改成了天台乌药。我在故事中突出刘晨、阮肇两人采药的艰辛,还设计了剡溪畔的百姓患上一种“心窝疼”的毛病——这样,就和天台乌药长于理气的功能对上号了。

至于刘阮寻药的路线,走访时听到多种说法,有一种是说经赤城山过去的。我想赤城山是天台山的南大门,为八景之一,用赤城山之说,能提高天台山的知名度,于是就采用了这个说法。

故事要美丽、神奇、曲折,才能打动人,才能传得广,才能有影响力。桃源坑本身窄窄的,并不开阔。我在故事中加入了一条大河,这一来,不但使境界开阔了,还因为有了大河,才有两位仙女解下身上黄绸带化作石桥为刘阮渡水的神奇细节。仙女呢,身上的衣服则是无缝的,当时设计这个细节,是想让“天衣无缝”这个成语借此落根天台,使天台更有名气。

对刘晨、阮肇两人的性格也作了一些区别,着力描写刘晨“为民采药”高于“爱情”的品德,与阮肇贪恋享受神仙伴侣生活形成对比。

在山洞中过了半年,刘晨始终不忘家乡父老的病疼,为此郁郁不乐。这时,着力描写红桃、碧桃为了留住他所做的种种努力:为他设宴,为他舞蹈,为他唱歌。但是都没能留得住刘晨,最后只好不顾违反天条,赠给他一株叶绿根黑的乌药。依依惜别,恋恋相送,留下至今犹在的“惆怅溪”“会仙石”等景点。

故事的最后,我设计刘晨、阮肇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他们在家乡培育成乌药之后,又回到天台山桃源洞。而两位仙女的结局,起初我与妻子商量,打算将她们写成一起成仙的大团圆结局。后来,借来一本陈甲林先生的《天台山游览志》,发现桃源坑里有“双女峰”,灵机一动,将两位仙女写成因为私赠仙药被王母娘娘罚变成“双女峰”。这种悲剧式的结尾,一下子将故事提升起来,更能打动人心。

故事终于写成了,首次在《天台山》1979年第2期上以《刘阮遇仙子》为题发表。当时还请天台县文化馆美术干部陈曾豹同志画了一幅精美的题图,请曹鸣云局长题了字。

「 3 」 凡事讲缘分,有缘才能促成。当年,“刘阮传说”之所以能写成,并能在短短几年中顺利地走出天台,将影响扩大到全省、全国,有5个人是不能忘记的:陈玮君、朱封鳌、赵达枢,还有我的父亲曹熙和我的爱人孙美妹。

赵达枢,家住天台城关,是一个很有水平的业余作者。他哥哥赵达煊,在省电影学校教书,与当时的浙江省民间文艺研究会副主席陈玮君熟悉。赵达枢非常热情地通过哥哥,将我的“刘阮传说”寄给陈玮君老师。

出乎意料,很快就接到陈玮君老师的回信,信中说:“你的刘阮故事写得特色,特色,很有特色!只不过,你不懂故事的写法,写成小说了。照我的样,至少再改5遍,然后再寄给我。”我打开寄回的原稿一看,陈老师用红笔密密麻麻地为我修改了第一段。陈老师的信,当年确实给了我莫大的鼓励。

于是,我老老实实地照样改了5遍。故事后来以《桃源洞》为题,被编入1981年1月出版的《浙江风物传说》;1982年夏,又入选天台县文化局编辑出版的《天台山民间故事》。接着,陈玮君老师还将它推荐到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在全国民间文学作品评奖中获荣誉奖,被编进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4年12月出版的《一九七九—一九八二年全国民间文学作品评奖获奖作品选(故事传说部分)》。

1984年10月,陈玮君老师主编的《天台山遇仙记》,由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出版了,56万字,厚厚的一本。陈老师委托我整理编辑的19个天台山的故事,成为全书的第一辑,其中一篇《天台山遇仙记》被作为书名,这使得“刘阮传说”一下子在全国流传开来。

与此同时,时任浙江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常务理事、台州地区民间文艺研究会主席的朱封鳌先生,受浙江省民间文艺研究会委托,合作编辑出版两本台州民间故事集。他觉得这个传说很不错,不但收录其中,还将第一本民间故事集定名为《桃源洞》,从而使这个传说,在全台州流传。

我的爱人孙美妹,不但自始至终全力支持我,还帮我一起构思,设计情节。比如故事中的“天衣无缝”“绸带化桥”等细节,就是她提供的。

短短5年间,我搜集整理的“刘阮传说”,从县到省到全国,刊载6次,获奖2次。回想起来,有此收获原因有二:一是这个故事本身就具有十分感人的不朽魅力;二是一直有人支持帮助、协同努力,没有他们,就没有“刘阮传说”当年的影响力。

岁月悠悠,人生有限。一晃之间,我已是耄耋之年,父亲和恩师陈玮君早已去世。此时此际回首这段往事,令人百感交集。人要是能永不衰老该多好,那我就可以再上桃源洞,搜集整理更多更美好的“刘阮传说”。

2023-08-01 1 1 台州日报 content_180038.html 1 3 再写“刘阮传说”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