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传媒记者任 健 /文
徐正琳,1957年出生。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浙江省音乐家协会第五至第八届理事,台州市音乐家协会第一届至第五届副主席,台州市钢琴专委会主席。上世纪80年代开始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音乐作品。代表作有《中华橘颂》等13首;5首作品入选《浙江省建国50周年创作歌曲选》;19首作品由中国音乐家音像出版社出版——《中国当代作曲家经典作品》“徐正琳专辑”;无伴奏小合唱《黄岩溪》获浙江省首届村歌大赛金奖;《风味小吃姜汤面》获首届浙江省合唱作品评选金奖。2007年起,担任指挥的台州市合唱团、黄岩欢乐合唱团、天台女子合唱团获多个省级以上合唱奖项。黄岩欢乐合唱团在2023年“世界合唱节”国际合唱比赛中获金奖。多次率民间艺术团代表国家赴日本、葡萄牙、巴西等国参加国际民间艺术节。入编《中国音乐家名录》(2009年版)。
6月24日下午,站在黄岩文体中心演出大厅,徐正琳说:“那天晚上座无虚席,楼上、楼下、过道,都是人。他们为音乐而来,也为我而来。”
6月20日晚上,徐正琳迎来生命中的重要时刻:“生命如歌——徐正琳歌曲作品音乐会”。那天,也是他67岁的生日。
作为台州市名家(名团)展演项目之一,这场特殊的音乐会不发门票,先到先坐。7点半开演,7点不到就坐满了人,后来的只能站在过道上。
混声合唱、独唱、小组唱、二重唱,音乐会形式多样。《千年永宁》《最甜的橘子在黄岩》《中华橘颂》《风味小吃姜汤面》《约你过来只想看一看你》《轻轻相拥》……唱的全是徐正琳作曲的歌或改编的合唱。11件音乐作品,横跨近40年。这些曲目和其他100多首作品,都已编入2023年出版的个人音乐作品集《生命如歌》。
“我出版这本歌曲集的缘由,是因为1997年罹患胃癌晚期,全胃切除。2022年,再次被确诊身患癌症。经过漫长的手术、放疗、化疗,病痛折磨,身心俱疲,但同时更觉生命的可贵。一生忙碌,得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这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作品整理成集,算是对多年耕耘的一个交代。”徐正琳说。
回望来时路,徐正琳轻描淡写:工作经历很简单。1974年高中毕业后在家乡当了几年的民办教师,也开始自学风琴、二胡、小提琴等乐器。1981年,从黄岩师范(大专班)数学专业毕业后留校当了音乐老师;1993年调到黄岩文化局当副局长,直到2017年退休。
徐正琳说,他的生活也简单,始终被音乐环绕。
在徐正琳黄岩寓所阁楼,有一架三角钢琴,偌大的钢琴是房屋装修之前用吊车吊进来的。这一片音乐芳草地,为很多学生打开了音乐的大门。肖邦、莫扎特、巴赫、柴可夫斯基……这里举办过很多场主题音乐会。徐老师为音乐会起了一个扣人心弦的名字:我轻轻叩响大师的门。“首届2006年在黄岩电视台演播大厅举办,还记得主持人是王莹。反响特别好,就一路坚持下来,疫情期间也没间断,线上录像播出。截至今年,已举办了19届。”
因为工作上有过交集,我和徐老师30多年前就认识了,他对人温和对工作认真对音乐执着对生命热爱,给我留下美好的长者形象。最近几年,每每在演唱会、钢琴演奏会等场合遇见,他总是清瘦而优雅的样子,头发花白、眼眸明亮。他的右耳几近失聪,交谈时侧着左耳,更显姿态谦逊。
一个人,要有怎样的意志力,才能几十年如一日与无休无止的“多声道混响”耳鸣共处?他说,用音乐抵抗一切。
“他扎根乡土,一辈子踏踏实实投身音乐写作,投身音乐普及工作,为自己的家乡和那里的人们贡献自己心中的纯粹与美好。他就像橘花一样,生长于黄岩,盛开于黄岩,沁润于黄岩,最后也结硕果于黄岩,一生洁白而散发清香。”著名作曲家陈其钢在《生命如歌》序言中说。
他们是知音。
音乐会落幕了,但余音绕梁
记者:音乐会很成功,祝贺徐老师。
徐正琳:这场音乐会工程浩繁,特别感谢主办方还有承办单位。最感动的是现场来了20位从全国各地赶回来的年轻人。16年前,他们是少儿合唱团的第一批第二批成员。黄岩实验小学合唱团的孩子们站在前面开唱时,这帮大孩子站在后排加入合唱。当他们齐声喊“徐老师我们爱您”时,我差点落泪。这是导演组悄悄安排的惊喜。音乐会结束后,他们跑过来围住我,一个个报着小名:徐老师我是叮铛;徐老师,我是豆豆……孩子们中有在美国深造声乐专业归来的,也有已经做了小学音乐老师的。
记者:一场好的音乐会,应该是词曲作者和听众共同创造的。
徐正琳:不管是词还是曲,都是创作者人生经历生命感悟在内心沉淀发酵后从灵魂深处流出来的。听众听后产生共鸣,就是一种心灵的交流与对话。
记者:“沉醉的双手在音符间纵情跳跃,旋律交织成缤纷的彩虹……生命如歌!生死的纠缠教我懂得生活……”这首《生命如歌》,是不是您创作生涯中比较重要的作品?
徐正琳:这首歌创作于2020年6月,是著名词作者亚滨根据我的艺术人生和多年抗癌经历作词,我谱曲。我1997年因患胃癌晚期切除全胃,成了“无胃”战士。有朋友跟我讲,音乐会接近尾声我走上舞台指挥《生命如歌》时,很多听众流泪了。那一刻,他们打开了心扉,让我的音乐走了进去。
生命就像一首歌,有高潮也有低谷,有快乐也有痛苦,每个人都唱着自己的旋律,那是我们对生命的呐喊。
记者:没去现场,只能看直播回放视频,很遗憾。您的学生、中央音乐学院科研处处长王新华发来VCR回忆在黄岩师范(以下简称黄师)时,唱起了当年您创作的运动会会歌。还看到很多走心的留言,比如“当我倾听从他那灵魂中涌流出来的音乐时,发现自己淹没在一位大家的思想和情感之中,而成为朝圣者”。我的同事陈永军认为这是最好的个人音乐会,没有之一。台州市文广旅体局副局长陈波没能到场,在朋友圈发了长长的文字:……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徐正琳老师,一个师范生眼里的师范。
徐正琳:陈波和我既是师生关系又是同学同行,关系很好。跟喜欢的人一起做喜欢的事,很幸福。比如二胡演奏家张觉平在现场接受主持人采访时说:我们还可以做32年的好友。我知道他是借此机会祝我活到99岁;还有林海蓓,她是词作者,又是合唱团成员,我们有过多次合作;还有禾睦,他是《轻轻相拥》的词作者……
从“123”到“哆来咪”
记者:您年轻时读的是数学专业,怎么成为音乐老师?
徐正琳:数学和音乐也是相通的,就是从“123”到“哆来咪”。1981年,我从黄师大专班数学专业毕业,学校要求我留校当音乐教师,那年头省内没有专门的音乐院校,音乐老师也很缺。
我从小学开始,就是班里的文娱委员。记得最早的音乐老师是班主任赵明霞兼的。中学时也是文娱委员。到黄师后,不想继续当文娱委员,就刻意藏起喜好。结果有一天,看到风琴,一时没忍住坐下弹了一曲,瞒不住了,班级文娱委员又落到我头上,随后成了校团委文艺部长。也许校领导认为能当文艺部长的人也能当个音乐老师吧。
记者:从数学跨界到音乐,难度大吗?
徐正琳:当决定留校当音乐老师时,我就跟校方提出要参加音乐专业方面的进修。从中国函授音乐学院的专科再到杭师院音乐系的本科,最后是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也算是下了一番功夫。
记者:您有个外号叫“琴疯”,怎么来的?
徐正琳:学校音乐教室旁边有一口池塘,连日大雨,池塘里的水漫进琴房。担心钢琴进水,我叫人帮忙把钢琴搬到一个平台上继续练习。天气太热就光着膀子弹琴,路过的看到说我像个疯子,“琴疯”这么来的。那是1981年,学校有了第一架钢琴,把我激动得不行。
如此疯狂的练习,是太喜欢弹钢琴同时也是教学需要,必须有一桶水才能给到学生一杯水。从1981年到1988年,这7年,我是琴房的常客。因为不满足于仅在学校练,我迫切希望有一架自己的钢琴。1989年,月工资100多元,普通钢琴的价格是3700元。家庭积蓄只有1000元,在一位朋友的帮助下借了2000元,凑齐买了钢琴。坐在大货车上,把钢琴从衢州运回黄岩,一路上兴冲冲的,记忆犹新。
记者:什么时候开始创作的,是否记得发表的第一首曲子?最近有在搞创作吗?
徐正琳:当年的黄岩文化馆就在我们校园里面,我学生时代就参与文化馆的一些音乐活动。印象最深的是,他们组织音乐干部到乡下采风叫上了我,采风期间接触到民间小调、劳动号子等。第一首曲子就是根据黄岩民间小调《小彭嫂》改编创作的,发表在台州音乐刊物《括苍歌声》。
最近受市公交公司委托,帮他们写《校车之歌》,词作者是徐中美,跟小徐合作很默契。我们好几年的新春合唱音乐会的主题曲,词作者都是他。
从音乐老师到文化干部
记者:离开黄师到黄岩文化局当副局长,是怎样的契机?
徐正琳:1993年,黄岩文化局分管群众文化副局长的位置空了出来,我当时是黄师政教处主任,组织部门认为我比较合适。我未能免俗,思想上有过挣扎:一方面行政级别降了;另一方面,工资也降了,每月少了100多元。挣扎是短暂的,文化局是个更大的平台,不久我就去新单位报到了。
记者:记得您当年参与创作的大型风情歌舞剧《黄岩谣》,在文艺界影响很大。
徐正琳:这是我到黄岩文化局后接手的第一项工作。我负责组织黄岩本土艺术家,以黄岩民间风俗为素材,讲述黄岩的前世今生和未来。1994年,在黄岩柑橘节连演三场,场场爆满,加演了一场。1995年,从《黄岩谣》截取两个舞蹈节目去南京参加第二届全国企业舞蹈大赛,捧得金奖和银奖。
记者:您刚才说到,看重文化局这个平台。成为文化干部后,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徐正琳:最大的变化是对自己有了更高的要求。
1997年,黄岩承办第八届中国影视音乐研讨会,来了30多位知名作曲家。研讨会结束,安排了几场关于音乐创作的辅导讲座,我有幸主持,聆听记录了作曲家们的讲课内容。王立平先生的《关于歌曲的旋律美》和赵季平先生的《民间音乐素材的运用》,成为影响我歌曲创作的原动力。后来,我的《沁园春·台州》就是运用了台州乱弹的传统唱腔及韵味写出来的;无伴奏小合唱《黄岩溪》也是利用宁溪山歌的素材创作的,此曲还获得浙江省首届村歌创作比赛金奖。
记者:新出版的作品集《生命如歌》,其中大部分曲目都是讴歌黄岩和台州的。陈其钢老师称您为扎根家乡热心乡土的音乐传道者。您是特意把更多的创作落脚点放在家乡吗?
徐正琳:作为台州本土音乐人,尽一己之力通过音乐让台州人民更加热爱自己的家乡,同时也能让世人了解黄岩,喜欢台州,这是我的责任。这次编入歌集的113首歌曲中,有86首是写黄岩、写台州的。比如由王宗元、夏矛作词,浩音作曲,我改编的合唱《风味小吃姜汤面》获首届浙江省合唱作品评选金奖,曾赴大连参加全国合唱大赛;方瑶演唱的《中华橘颂》音乐电视在浙江卫视播出;无伴奏童声合唱《最甜的橘子在黄岩》参加第六届世界合唱节比赛等。看到这些本土音乐作品走出台州,非常开心。
从“无胃”到“无畏”
记者:刚进入不惑之年,就被确诊为胃癌晚期,您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恶疾?
徐正琳:1997年夏,中国电影音乐学会在黄岩召开会议,借此机会我开始着手准备庆祝香港回归的文艺晚会。记得是晚会结束送走这些音乐家后,大概是连续熬夜太累的缘故吧,晚上持续胃痛,去医院一检查,竟是胃癌晚期。第二天,就被送到上海进行复查和治疗。
据临床数据,这种病5年存活率只有20%左右,根本不敢太乐观,只想着配合医生积极治疗。也想着,生命进入倒计时,有些想做的事情得抓紧去做,想玩的地方也早点去玩。
记者:于是,您就在住院期间溜出去听交响乐?
徐正琳:(笑)是啊,你都听说了。记得手术前一天,我听我哥说俄罗斯圣彼得堡交响乐团音乐会在上海演出,这是世界一流的交响乐团,我可不想错过,就偷着出去听音乐会。当晚的重点曲目是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悲怆》,我听得非常入迷。结束回到病房时,已经是11点,遭到查房医护人员的批评,但当他得知我是去听音乐会时,又反过来夸我心态好。
要不是心态好,得死好几回了吧。2022年,得了扁桃体癌继发淋巴癌,又经历了一轮手术、化疗、放疗。再次挺过来了。
俄罗斯圣彼得堡交响乐团演奏的《悲怆》我在2015和2016年两次特意赶到上海去听,这种在同一个地点、同一个乐团,演奏同一首曲目的音乐会,每次听都有不同的感受,有意思。
对了,我应该是上海瑞金医院的抗癌明星。
记者:成为“无胃”战士之后,您有哪些变化?
徐正琳:体型变化很大,体重从68公斤降到50公斤。身体没法储存太多能量,一直很虚弱。1998年在玉环巡演时,晕倒在现场。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愿无所事事。1999年的新春音乐会,担任乐队指挥,同年9月,为庆祝新中国成立50周年,在黄岩体育馆指挥合唱团演出……在充实的工作和音乐的抚慰下,从“无胃”战士慢慢成为“无畏”战士。我通常上午听交响音乐,相当于“正餐”,我列了世界古典音乐曲目单,按顺序听,最近都在听马勒的作品,下午练琴两个小时。耳鸣24小时不间断来袭,要用音乐填满它替换它。
踏歌而行,轻轻叩响大师的门
记者:2007年,您从领导岗位退下来;2017年,退休。这些年,您似乎一直没闲着。
徐正琳:2007年退二线后,先是参与组建了台州市合唱团,2008年又参与组建了黄岩欢乐合唱团(分成人团、少儿团)。2009年开始被聘为天台女子合唱团指挥,后来因身体原因由台州学院叶高峰老师接手了。每年我们还会出去参加一次中国合唱协会主办的全国性合唱比赛,市区的公益演出也少不了合唱团的参加。
合唱团一般一周排练一次,多年来排练场地几经辗转,直到最近几年才解决。黄岩区政府在永宁江畔腾出一栋小楼,作为文艺会客厅。从此,十几位文艺名家有了工作室,合唱团也有了固定的排练场所。
近期要带着合唱团,去杭州参加第三届合唱博览会。
记者:“我轻轻叩响大师的门”系列钢琴音乐会,您这个创意很好,让学生们定期有个展示交流的平台。
徐正琳:今年2月17日举办了第19届,主题是“浪漫时期”钢琴作品,在黄岩区图书馆一楼报告厅举办。明年春季,将迎来第20届,准备不设主题。
我的不少学生是伴随着这个音乐会成长起来的。
去年参加了学生王禾的婚礼,大屏幕上播放了一张图片就是她参加首届“我轻轻叩响大师的门”演出照,是她和表哥的四手联弹。当时我就很感慨。王禾目前在北京,是谷歌一名工程师。弹钢琴还是她的业余爱好。
我2022年再次动手术后,想把一些学生转给学生王乙霖,结果她发来课程表说实在排不下了。王乙霖从小跟我学琴,从浙外钢琴演奏专业毕业后,租了一个小院作为钢琴工作室,在黄城小有名气。她也是我们合唱团的钢琴伴奏。
有个男生叫张磊,参加过多次音乐会。他本科读的是英语专业,毕业后有一天找我,说要报考钢琴演奏研究生,来征求我的意见。我鼓励他,如果真的喜欢可以试试,后来经过他的努力还真考上了,毕业后通过考试留校当了钢琴艺术指导老师。
记者:有个说法,学琴的孩子不会变坏。您怎么看?
徐正琳:儿童成长为青年,需要面对三个世界,一是日常生活的世界,二是知识世界,包括从学校接收的数理化知识等。我认为,第三个对孩子的成长来说是最重要的世界,就是心灵世界,也就是要做什么样的人。这需要通过自己的感受慢慢提升,由不自觉到自觉,它是启发性的,需要激发内在的人性因素,那是人文教育或者说美育,美育的最好工具就应该是音乐。
记者:美国诗人朗费罗有一首诗《箭与歌》:我向空中射出一支箭,我向空中唱出一支歌。他们一去如飞无踪影。很久以后,我找到那支箭,插在橡树上,不曾折断;也找到那支歌,首尾俱全,一直藏在朋友的心间。
徐正琳:陈其钢说,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我们为之奉献的音乐是无限的。五十年后,如果有幸,只要有一个人在唱我们的歌,我们就活着。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