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和平 /文

断奶，台州方言说“摘奶”，意指对小儿停止母乳喂养，也有写作“辍奶”的。深入探究方言的本字，我们发现“辍”与“摘奶”中的“摘”的确有着密切的关联。

表示“停止”之意的“辍”，作为古汉语中的常用字，具有丰富的词语组合形式。“辍食”意味着停止进食，如宋代陆游的诗句“典衣买紫桂，辍食致红药（不吃饭省下钱来买芍药）”。“辍耕”则指中止耕作，如《南村辍耕录》，它是元末明初陶宗仪（号南村）避乱隐居松江时，耕作之余所写的随感笔记。现代汉语中，“中途辍学”“笔耕不辍”等词汇，也都承袭了古代汉语的意蕴。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辍乳”一词，它在古代文献中频繁出现，意指停止哺乳，与台州方言“摘奶”的含义吻合。如元代昙噩在《六学僧传》中描述了五代时期，后周高僧道丕，在一周岁时，得知父亲战死的消息后，停止吃奶并露出愁容的情景：“丕辍乳哺，有戚容。”。再如，清代刘绎在《悼张姬》一诗的自注中提及“辍乳”：“次孙、五孙自辍乳（断奶）即姬抚育，同于所生。”

我们在近现代教育家吴研因的诗句里也见到“辍乳”字样。“二年麟两获，尔至叹时非。辍乳教兄瘦，加餐使母肥。”大意是说，两年内我生了两个儿子，可你生得不是时候，真是让人叹息。为了喂养你，不得不提前给哥哥断奶，这使得哥哥面黄肌瘦……

还有，民国时期的《明史演义》讲到，明熹宗的奶妈客氏在宫中哺乳，后来“熹宗渐长，早已辍乳，客氏仍留居宫禁，服侍熹宗”。

以上例子都证实了“辍乳”作为停止哺乳的用法。

再从读音的层面看看“辍乳”和“摘奶”的关系。

先看北京话中的“摘奶”。根据《语言自迩集》（1886年）记载，清末北京话，“辍”有zhuò和zè两个读音，“摘”有zhāi和zè两个读音，也就是说，北京话里“摘”与“辍”曾是同音字（zè）。既然“摘”与“辍”同音，那“摘奶”与“辍奶”也必定同音。“辍”有停止义，又有历史文献的支持，而“摘”既没有停止义，又没有有力的文献支撑，因此，“摘奶”不是本字，“辍奶”必为本字无疑。

根据同音这一特点，我们可以对“摘奶”的演变过程作如下推测。“摘（zè）”，因为是常用字，后来逐渐替代了“辍（zè）”。随着时间的推移，“摘（zè）”字的俗音zhāi又占据了主导地位。书面语体的“辍乳（zè rǔ）”，在过渡到口语体的“辍奶（zè nǎi）”后，最终，演变成了现代的北京方言“摘奶（zhāi nǎi）”。“摘奶”一词，《北京土语辞典》《新编北京方言词典》均有收录。

跟北京话相比，台州话中的情形就简单多了。以椒江话为例，“辍”跟“着棋”“着衣裳”的“着”同音，跟“摘”音近。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辍”的读音向“摘”偏移，久而久之“辍奶”就变成了“摘奶”。

“摘奶”，虽非本字，但在文献资料中也发现其踪迹。如清代医书《成方切用》中就有“摘乳”的记录，这与现代方言中的“摘奶”相呼应，应该属于演变过程中的产物。

根据《汉语方言大词典》的记录，说“摘奶”的地方，除了北京，还有山东烟台、浙江金华、安徽绩溪等。但从网上了解到的信息，远远不止上述地区。“摘奶”在台州方言中的使用，《汉语方言大词典》也没有提及。

另外，我们知道，普通话和方言在读音上存在着一定的对应关系。假定“辍”仍然读zè，这跟椒江话就对上了。但现在的读音跟我们的方言差别较大，这是因为，北京话“辍”字，不知什么缘故，到了民国时期，读音从原来的zhuò和zè演变成了chuò，而且是唯一的读音记录（见《京音字汇》1913年）。也就是说，北京话首先放弃了模仿古入声读法的zè，然后，又将zhuò改读为chuò。普通话随北京话定音为chuò。“辍”字在普通话与台州方言之间的读音差距就是这样被拉大的。

综合以上分析，可得出这样的结论：台州方言“摘奶”的本字是“辍奶”，“辍奶”是“辍乳”的口语化表达。“辍奶”是本字，“摘奶”是俗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