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地狱》:爱是唯一有魔力的仪式

林 立 /文

死亡,是冰冷的,无论亡者的身体还是生者的心情,都没有了温度。而“白事”则是热闹的,不管葬礼是哪一种形式,只要有仪式,在中国必定是越热闹越算得上圆满。

“破地狱”是香港一种历史悠久的白事仪式,属于道教仪式,因为具备深厚的文化传承和现实意义,被纳入了当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破·地狱》的主要人物,是负责殡葬仪式的魏道生和负责“破地狱”仪式的“喃呒师傅”文哥,讲的是包括两位主角在内的生死故事。

我对本片的强烈兴趣,是看到预告片中魏道生(黄子华饰)忍住汹涌情绪说的一句台词:“活人也需要破地狱的,活人也有很多地狱。”

很多时候,观众会没来由地捕捉到某句台词的深意,比如魏道生这句话,就会瞬间让很多看似坚强的人脆弱不堪。人文关怀是个很大的词,而《破·地狱》将这个词分解得极为细腻。

首先是“理解”。

片中很多场重头戏,都发生在殡仪馆内,在这个人类情绪最容易失控的地方,误解也最容易发生。

丧妻的富商黎先生对前来悼念的“苏苏”恶言相向,电影没有明确揭示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但通过“苏苏”无论如何都要跑进停尸间送亡者最后一程的行为,成年人多少都明白其中深意。这一场戏,魏道生顶住了可能被黎先生痛骂的压力,留“苏苏”在旁观看完遗体化妆,让“苏苏”真正放下了思念。

黎先生对妻子没有爱,因为他无法理解妻子内心真实状态。观众为什么能理解“苏苏”和亡者呢,是因为旁观了影片逼真的遗体化妆过程。“死者为大”,通过魏道生充满敬意的化妆,人们会不断反思“活着是不是应该遵循内心”,化妆之后的亡者面目宛如生前,答案也出现在观众心里。

其次是“尊重”。

痛失爱子的甄小姐,因为不愿把幼子下葬而是简单处理停棺于义庄,被整个红磡区的殡葬从业者称为“颠婆”。魏道生接了她的单子,影片同样写实地呈现了处理遗体的过程。观众先是不适,继而看到原本同样反对接单的文哥突然帮助一起处理遗体,眼泪也渐渐失控。事后文哥和魏道生痛陈了一通“人死下葬就像到站要下车换乘”的道理,魏道生强调了自己是“尊重”生者。观众不管觉得文哥有理还是魏道生有义,当看到甄小姐在义庄拥抱魏道生表达谢意时,都会默契地闭上嘴巴。生死是至亲的切肤之痛,尊重他们的选择,就是稀释他们的痛和苦。

最后,《破·地狱》最具深度的人文关怀之处,在于“宽容”。

文哥是一个典型的具有传统风骨的老人,他的人生历程,没有让他学会“尊重女性、理解他人、懂得说爱”。捍卫“传男不传女”祖训,只让他显得古板。而当他中风半边偏瘫后,儿子郭志斌不愿意继承衣钵远走澳大利亚,只有女儿郭文玥照顾他,他不让女儿帮他清洗喊着“女人污秽”时,他的古板就上升到让人愤怒的“性别歧视”了。

影片最后,文哥去世,在葬礼上魏道生传达了文哥遗愿,要求由女儿郭文玥参与进行“破地狱”。现场的“喃呒师傅”团队震怒,面对魏道生“祖师爷难道不是妈生的”这样不可辩驳的理由,他们仍然拂袖而去。而郭文玥最终和哥哥郭志斌一起,用完美的仪轨表演,完成了全片最完整的一套“破地狱”仪式。

一流的镜头语言,在这场戏中显露出动人心魄的视觉冲击力和情绪感染力。最高潮处,郭文玥一口油喷向火盆,高高跃起,火焰冲天起,女儿静落身。

“活人也需要破地狱”的真意此刻昭然而揭,白事仪式究竟“超度了谁”,答案也清清楚楚。现代社会,真会相信虚无缥缈的“破业障得解脱”的人有几个?人们为什么如此仰仗类似文哥这样资深的“超度者”来主持热闹而形式化的“超度仪式”?

因为生者有太多情感没有在亡者活着时候表达,无论是不愿还是不能、不懂,他们都在葬礼上感到压抑,他们需要经过一场热闹的仪式去释放这种情感。发明这套仪式的祖师爷,其实是最宽容的人,他们太清楚人生的诸多遗憾和缺陷,他们为活人创作出了一套心理纾解法门。

我觉得影片最绝妙之处是郭文玥“破地狱”时的装扮,她穿了道服,但没有戴上象征“喃呒师傅”的道冠。我的解读是,她不需要什么获得传承的身份,此时的她,就是郭文的女儿,这是她最有力的身份。跃过火盆时,她手中拿着剑,剑尖插着燃烧着的纸钱。在银幕上,这把“火剑”像一个火把,将无边的黑暗照亮。

其实文哥是不是真的在信里提出让女儿来“破地狱”是存疑的,因为文哥的旁白中没有提到这事。我更愿意相信,这是魏道生再一次焕发出的单方面的“人文关怀”。但郭文玥即使知道父亲不可能突破自我认知表达这个遗愿,她在完成整套仪式之后,也会宽容父亲的一切。

因为从来不知如何说爱的父亲,在信里拆解道:“玥字,是珍宝的意思,文玥,就是我郭文的珍宝。”

座中泣下谁最多,是每一个涌上对亡者思念的人。此刻一哭,是最好的情绪。生死两宽,“地狱”得破!

2024-12-21 1 1 台州日报 content_217695.html 1 3 《破·地狱》:爱是唯一有魔力的仪式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