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渊 文/摄

临海市白水洋镇保宁村水晶坦自然村，有一座大墓。墓前有牌坊，前额书“济世爱众”，后额书“清风峻节”。墓道两旁，摆列着石像生。其中一对石马、一尊文官像、一尊武官像，是南宋时的旧物。石马没有了脑袋，武官面容模糊。

墓道的尽头，就是墓冢。墓碑上写着：“大宋少傅右丞相赠太师鲁王谢公深甫偕林氏夫人之墓”。南宋一代宰相谢深甫埋骨于此。

谢深甫，字子肃，临海人，一位出身草根的“平民宰相”。

据说，谢深甫的祖先是东晋太傅谢安。但“旧时王谢”再怎么富裕，传到他这一代，早已泯然众人。

谢深甫从小就明白，知识能改变命运的道理。他对自己极其严苛，每日学习到深夜，困了，就把脚放到凉水里，醒醒神，继续学。

谢父对儿子抱有很高的期望，奈何去世得早，临终前，他嘱托妻子，这孩子“当大吾门”，应当好好教育他。谢母便未改嫁，一边持家，一边督学。

谢深甫果然未辜负这份期望，乾道二年（1166）考中进士，这年他27岁。

关于中第，洪迈的《夷坚志》记载了两则故事。第一则说，谢深甫原名不叫“深甫”，是一回做梦时，有人告诉他，叫“深甫”会有大吉利。于是，他用“谢深甫”这一名字去考试，谁知，好几年都未中举。正当他以为神明在戏弄他，想再次换名时，梦中人又出现，说：“难道这回还考不上吗？”他醒后，依然用“深甫”的名字报考，这回总算考上举人，第二年顺利登进士第。

第二则说，乾道二年（1166），谢深甫穿着草鞋，去临安赴省试。到会稽县曹娥渡时，想坐船，钱不够，受到了摆渡人辱骂，他无奈，只好另寻渡口。后来，谢深甫考中进士，做了浙江的漕运官，在曹娥渡见到了当年辱骂他的摆渡人。那摆渡人吓得伏地请罪。谢深甫哈哈大笑，说：“我不治你的罪，但以后台州的秀才往来，你可不能收他们的钱了。”

《夷坚志》是志怪小说集，里头的故事大多荒诞不经。但这两则故事的背后，也许透露出一些真实的信息。比方说，谢深甫早年在乡试屡屡受挫；再比如，他的确出身贫寒。

中进士后，谢深甫长期在地方任职。在嵊县尉任上，他修葺县学、明断是非。有一年闹饥荒，路边有具尸体，一个老妇人哭诉道：“这是我的儿子，在某家做雇佣，是被雇主打死的。”谢深甫觉得疑点重重，就慢慢地走访调查，在其他地方，找到了老妇人的儿子。经过对质，老妇人讲出了实话：“是有人贿赂我，让我诬告儿子的雇主。”

之后，他担任昆山丞、浙曹考官、青田知县等，每到一处，都政绩斐然，因此被侍御史葛邲、监察御史颜师鲁等人所推荐。淳熙十二年（1185），宋孝宗召见了他。

在皇帝面前，谢深甫不卑不亢，对答从容。皇帝很满意，提拔他做籍田令，掌耕宗庙社稷之田，又“亲擢再三”，让他当大理丞、江东提举。一个基层的地方官，三年内连升三级，颇有种“平步青云”的意味。大诗人杨万里写了《送谢子肃提举寺丞》诗二首，其中写道：“十载江湖州县底，一言金石冕旒前。”——你这颗遗落在州县十多年的珍珠，终于到闪闪发光的时候了。

宋代讲究学而优则仕，事实上，学与仕是两码事。一个知识渊博的学者，不一定能做好八面玲珑的官员。但不得不说，谢深甫确实是个优秀的管理决策者。在担任江东提举时，当地闹旱灾，谢深甫推出了一系列赈灾举措，救活了160余万人。在临安府尹任上，他施政得体，宋光宗夸奖他：“首都的领导不好当，管得宽松，没有法度；管得严厉，百姓不便，只有你的管理方式恰到好处。”

一些公文里，谢深甫也多受好评。《工部侍郎谢深甫落“权”字》评价他“性禀粹纯，行能肤敏”。落“权”字，意思是从“权工部侍郎”转正为“工部侍郎”。到他工部侍郎转官时，《工部侍郎谢深甫》考评是“雍容禁槖，屡形批敕之风；润色邦条，雅得稽经之意”。这两则评语，都是由文学家、时任中书舍人的楼钥起草的。

宋宁宗即位后，在朝中实权派、外戚韩侂胄的举荐下，谢深甫担任御史中丞，成为御史台的长官，有对朝中百官的监察之权。

当时，韩侂胄与宰相赵汝愚两大巨头斗得天昏地暗。最终，以赵汝愚贬死衡州，韩侂胄大权独揽而告终。随后，韩侂胄发动了“庆元党禁”，指道学为“伪学”，对朱熹、周必大等道学一党进行无情打压。

许多史书称，由于韩侂胄的举荐，谢深甫才能身居要职，因此谢为韩党。事实上，谢深甫虽感激韩侂胄的提携之恩，但就此论定他是韩党，则过于武断了。根据《宋史》的记载，两人并非一路人。

在宋光宗年间，谢深甫担任言官，专门提意见。当时，皇帝准备任命韩侂胄破格转遥郡刺史之职。谢深甫反对这一任命，对皇帝说：“韩侂胄跳过五级，直接转遥郡，这不符合法令，此例一开，人人效仿，以后如何处理？请收回任命。”

“庆元党禁”后，对于道学派，谢深甫也抱着同情的态度。有个叫余嚞的小官，为了谋求上位，竟然上书称，希望朝廷将朱熹斩首，以绝道学，并指朱熹的弟子蔡元定是伪党。谢深甫看后大怒，将这份上书掷于地上，与同僚们说：“朱熹、蔡元定不过是相互探讨学术问题罢了，何罪之有？余嚞这样的虱虫小人，居然如此狂妄！我们要一同上奏，驱逐这等人，以儆效尤。”

庆元六年（1200），谢深甫以右丞相兼提举国史。他守法度，惜名器，为政宽和，在他任内，宋朝国力有所增强。嘉泰二年（1202），他还领导敕令所编修完成了《庆元条法事类》——这是一部南宋法律、经济资料的汇编。该书以事分门，诸法完备，对当时的法官而言，便于检索法条。

从目前残存的16个门类来看，《庆元条法事类》涉及官员任用、财政、赋税、农业、宗教、刑狱、服饰、少数民族、畜牧等方方面面，堪称宋代律法的百科全书。

除了政治家的身份外，谢深甫还是一位诗人，著有《东江集》十卷，今已失传，只有零星诗文散见于不同的文集，如《谢除江东提举表》《恭州到任谢表》《高宗亲征诏草跋》《陈氏族谱序》《宋故夫人周氏墓志铭》，还有以宋宁宗赵扩的名义所作的五篇册文、谥文，另有《天台道中》诗一首。

嘉泰三年（1203），谢深甫罢右丞相，授观文殿学士判建康府，次年因病去世，终年65岁。

自谢深甫后，谢家人才济济。其长子谢采伯，登嘉泰二年（1202）进士，历知严州、徽州、湖州等，以节度使终，著有《密斋笔记》；孙女谢道清，是宋理宗赵昀的皇后；曾孙谢堂，德祐元年（1275）赐进士出身，担任同知枢密院事，次年正月担任知枢密院事。

谢深甫的墓前，原本有块无字碑，人们曾经以为，“无字”的含义，是墓主人生前的功业，后人无法评说。实际上，《谢氏宗谱》里有一篇署名“中大夫秘阁修撰枢密副都承旨张嗣古拜撰”的墓志铭。这篇铭文，是谢深甫被追赠鲁王时所作，本想刻于墓前神道碑上。然而，谢氏子孙大多宦游在外，一时间无人负责此事，便拖延下来，直至南宋灭亡，就只剩无字碑了。

参考文献：《宋史》/脱脱、《夷坚志》/洪迈、《堆沙集》/丁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