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琪

（当年面朝大海，今日三尺讲台）

母亲的菜地在后山上，只有长长的几垄。种菜，成了爱劳动的母亲一辈子亲近土地的最质朴的方式。

母亲在家里排行老大，有四个妹妹一个弟弟，外公家里穷，父亲家里也穷。穷怕了，母亲就特别要强，特别没有安全感。家里的柴禾要堆得老高老高，水缸的水盛得满满当当，她才睡得踏实。去冷冻厂剥虾，她努力成为剥得最快的一个；织鱼网，她努力成为织得最多的一个。

记工分的时代，母亲是小队的队长，带着村民上山种地，她总是最积极。后来，包产到户，山上的地分给各家各户，于是，我们家就有了好几垄的地。

最开始是种油菜，后来种小麦，再后来，是种番薯。父亲去世，母亲年事已高，这几垄地成了母亲的菜地。青菜，包心菜，油麦菜，茄子，豌豆，蚕豆，萝卜，母亲还在每厢的菜畦里见缝插针地套种、间种了各种种类的蔬菜，精心抚弄，细致栽培。光照雨润，春种秋收，菜地在母亲的悉心料理下一年四季生机盎然，各种蔬菜都长得满目欣荣，一抹抹红，一簇簇紫，一片片绿，油亮肥硕。

菜地一年要翻犁两次，每次翻犁，如打开一坛陈酒，芳香四溢，母亲成了菜地最为虔诚的守卫者和耕耘者。正如当了一辈子渔民的父亲，对大海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出身农民之家的母亲，对菜地有着极其深厚的情分，可以说，她把菜地看得胜过自己的生命。

母亲双腿扎进泥土，播种、施肥、浇灌、锄草，与其说是母亲种植生命、培养土地，不如说是泥土给了母亲生命活力的滋养。母亲成了菜地里最高大的生命，可她又卑微到贴近土地，她把土地视为自己的衣食父母，虔敬着，爱戴着，恩重如山般地呵护着。

吃母亲种的蔬菜，味道正、口感好，吃着放心、舒心，蔬菜丰盈了家里的餐桌，满足了家人对美味佳肴的渴盼。母亲还和邻居互相分享劳动成果，今天你尝尝我家的土豆，明天我吃吃你家的番茄。现在，生活在城市里的我，常怀念起家乡温情脉脉的邻里关系。我总觉得，菜地里种着一条简单而质朴的哲理：有耕耘才有收获，有分享才有快乐。

前年春节离家之前，腿脚不方便的母亲照例叫上我们去看她的菜地。记得大前年她还不要我们扶，可隔了一年，则要我们搀扶着，才有些艰难地爬上后山。菜地里青菜和豌豆，稀稀拉拉，没有去年那么有生气，母亲叹息道：“今年种不动了，借给人家了。”

“连朝细雨刚三月，成畦花黄有一年”，我站在菜地里想：在完成一个年轮的接合时，我们能做什么？企盼这世界更温暖，祈祷爱我的与我爱的更有生趣。

可岁月总是那么无情地带走母亲的活力。前年的暑假，母亲做了个膝盖换骨手术，手术后的母亲再也不能上山种菜了。去年，母亲又摔了一跤，生活难以自理，最终，住进了养老院……

母亲的菜地已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