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加亮:留下一座城的“春秋”

罗加亮 江苏人,生于1974年,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浙江省大画幅摄影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黄岩区摄影家协会副主席,其作品以简约唯美而著称,近些年致力于使用传统胶片相机创作。他先后获国际、国家级奖项300多项,发表摄影作品近千幅,作品多次在美国、法国、英国、德国、奥地利、俄罗斯、西班牙、波兰、阿根廷等20多个国家的国际摄影展中展出。

昔日黄岩梅梨巷

如今梅梨巷口

黄岩江北以前的待拆房

黄岩江北吾悦广场开建前

建设中的黄岩新江北。现在,这里已成为黄岩的一片繁华之所。

从前的黄岩五洞桥

修复后的五洞桥

摄于朱溪水库建造前

仙居朱溪水库开建,村民们搬离了原来的村庄。

曾经的黄岩草巷包子

失火后

火灾后重建 摄影 /罗加亮


本报记者陶子骞 金虹跃/文

走进罗加亮的工作室,一台超大画幅的专业胶片相机迎面而立,周边展墙挂满了摄影作品。大部分是罗加亮的个人作品,有些则是他收藏的世界各地名家佳作。这些照片使用的都是古典工艺,覆盖传统明胶银盐放大、传统蓝晒印相、范·戴克印相等7个类别,以单色调为主,搭配专业展览的灯光,显出一种冷峻、高雅的气质。

工作室另一侧亮着红色灯光,水洗池里堆放着冲洗机和各种瓶瓶罐罐,桌面上摆放着晒板机、放大机,周边堆放着照片的测试小样——这是一个敞开式暗房。2021年了,工作室的主人还坚持使用传统胶片来制作影像。

以上种种,很容易给人营造一个离群索居的艺人工匠形象。但罗加亮并非如此。圈子内外,人们亲切地称他为“老罗”。老罗朋友很多,这个工作室往往成为圈子里大伙儿交流的场所,以至需要预约。他健谈、热情、豪爽,平时不乏幽默,言语间又会露出几分深度,倒像个大隐于市的智者。

可即便如此,很少人知道,这个摄影师有一批压箱底的照片,记录下台州20多年的变迁。平日里,他几乎不对外展示,只是埋头拍摄、积累。而回过头,用过的底片已逾8万张。

外来者

罗加亮是江苏人。

上世纪90年代初,婚纱摄影热潮席卷国内,新兴影楼开始取代旧时的照相馆,不少年轻人投身到影像行业里。因为比邻上海,苏州的影楼行业正当蓬勃,老罗即是从那时拿起相机,开始了自己的摄影之路。

时间退回到上世纪90年代中期,彼时的黄岩影楼行业刚刚起步。苏州的摄影师常被邀请前来交流,老罗也在其中。因为看好当地摄影市场的发展空间,数年后,他将影楼从苏州迁到黄岩,在台州安了家。

老罗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城市,“这里有着特别的生活节奏和烟火味,不待上些时候是感受不到的”。

“因为喜欢和新奇,最初只是想要留下可以追忆的影像。”回忆如何开始记录台城变迁,老罗这么说。平日里,他开始留心记录身边的风景,更借着工作前往全市各地采风。他形容作为摄影师的自己拥有一种“定格性的触觉”,似乎天生就有留存某一瞬间的本能,“时间一久,成了习惯”。

来台州打拼多年,老罗开过婚纱影楼、拍过商业产品,后来又创办了广告公司、文化传播公司,但始终与影像为伍。这期间,他从未放下手中的相机。

最寻常的街道巷陌,最偏僻的乡村山野,偶遇的、听说的,一有什么变动令其在意的,老罗总是飞快赶去拍摄。20多年来,他走遍了台州的角角落落,远近风物,都是他拍摄的对象。

黄岩草巷包子可以说是黄岩人的集体记忆,它刚好坐落在老罗每天的必经之路上。早些年,这家店曾3次失火,后又修复。路过的老罗刚巧拍下了它的一次次重生。

“还有一年,到仙居朱溪镇的河口村,拍了村里的老房子,第二次再去时,发现这个村子已经空了,才知道因为修建朱溪水库,举村迁居了。”这样的变化,老罗也见过许多,“人去楼空后,我总还是重回旧地,去体会某种余味。”

在台州安家、交友、创业,老罗说他无比热爱着这座城,但又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外来者”。尤其是近两年,人到中年,儿子又到杭州发展,回望故乡,每每感到孤独。唯有手持相机时,他才能感受到与这座城的连接,静下心来。

在老罗身上,你能感受到他对生活的热情,但他的言语间和作品里,有时候又透出一种疏离感。在这座城,他既是“当局者”,也是“旁观者”。

采访时,聊得兴起,老罗总会从位置上起身,翻出以往的照片,从中寻找对应的佐证。有那么一会儿,他没有说话,俯瞰着一路所拍的照片,像是在旁观过去的自我。

退回“胶片”

近10年,老罗在拍摄上做“减法”。

数码相机几乎已经从他的生活里淡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台台笨重的胶片相机。他偏爱超大画幅莲花牌8×20英寸相机,大尺寸画幅的底片庞大且昂贵,照片制作还需要经过繁琐的冲洗工序,不似数码相机那么快捷。

但在此前,老罗有过一段疯狂的数码摄影时期。刚到台州那几年,正值数码摄影开始取代胶片摄影。对于喜欢外出拍摄的老罗来说,数码相机更具备了轻便的优点。“数码相机更新换代快,那些年买了许多的器材,大量地拍摄数码照片。”老罗回忆,“心也野了,不再局限于台州,专门自驾到全国各地去取景拍摄。”东北、西部、云南……在老罗的文件夹里,至今可见不同地区地貌各异的风光照片。

数码相机满足了摄影师多拍试错的需求,修图软件的出现也大大降低了照片的后期处理难度。这些惯常的摄影师举动,却被如今的老罗视为自己心浮气躁的表现,“从我个人的角度,太过借助设备反而远离了摄影的本质”。

一位好友的经历让老罗不禁反思。

当时各种摄影网站、博客盛行,好友喜欢将照片贴于博客上,硬盘之中亦有保存。直到数年之后,好友硬盘损坏,想起那些照片上网搜寻,却发现博客上的照片大多已无法打开。

“我们这才想起,即便是数字化的照片,其实也只是存于硬盘里和服务器内,一旦硬件损坏,这些影像也将不复存在。我们现在拍摄的照片放在手机里,有时候手机换了,都不一定再去看上一眼。”罗加亮说,“数码摄影让我们进入了大众摄影时代,但虚拟、可复制,也让照片丧失了稀缺性,这些让我觉得记忆变成了冷冰冰的数字文件。”

一时间,如何让这些年的“记忆”体面而有尊严地留下,成为老罗苦苦思索的难题。前方似乎无路,他唯有往回探寻——在网络出现之前,人们又如何留下往日种种?

“从前胶片拍的老照片,我们总会翻找出来细细品味。那些数量有限的精品,会被人们长久地珍藏。”他为自己选择了一个答案——退回“胶片”时代。

在他看来,使用胶片拍摄、冲洗而成的影像,其性质是物质的,是经过光学和化学反应印制在相纸上的“往事”。加上制作过程中沉淀的时间和摄影师双手的温度,胶片照片比快捷、易得的数码照片更有保存价值。此外,由于胶片的成本昂贵,拍摄时更需用心感受光线、构图和事件发生的瞬间,这也让他找回了摄影的仪式感。

于是,在微单盛行,单反都被嫌重的今天,年近50岁的老罗,常常搬着硕大、沉重的“古老”相机出现在台州各处,用影像记录下那些城貌风景。

老罗感慨道,重新拾起传统胶片相机后的岁月里,他更能全身心面对这座自己生活的城。“以往老望着外面的风景,现在愿意花更多时间看一看身边的风景了。”

时代的角落

在黄岩的五洞桥“功成名就”以前,老罗就早与其“缠绵悱恻”多年。

这么一座古桥,跨越古今,仍联系着历史与现实,担负起黄城百姓过往西乡经贸通道的重任,关键是它靠近黄岩区中心地带,前往方便,因而它成为老罗心中拍摄城市风景的好去处。

“老黄岩人都知道,五洞桥修复前是4个洞,我当时就拍下来了。”老罗笑道,“你看这就是影像记录的意义,光看文字肯定没照片直观。”

近年来,史上曾主持修建五洞桥的南宋赵伯澐之墓被发掘,五洞桥愈发成为黄岩的重要历史文化印记。而这一过程,就被老罗用照片“留”了下来。

老罗拍摄的照片,更多是那些不被世人所关注的“角落”。比如有一年长潭水库放水后干涸的库底,黄岩上垟一座他跟拍4年现已拆除的老教堂,吾悦广场建设前的永宁江北旧貌,黄岩东城天长北路区块旧城改造前的老街小巷景象,内环路建设前的城乡原貌,外地民工的群像,全市各地低调宁静的古村落……

为了拍照,老罗会用那辆牧马人载上自己的大画幅相机,开上几个小时的山路,到最偏远的地区寻找某个画面,也会早出晚归蹲守一个地点等待某个瞬间。

“农民会知道山里的春笋几时破土。”他用这句俗语描述那些角落里的故事。在黄岩城里摸爬滚打多年,老罗的方言足够“以假乱真”。

可老罗也有不愿意拍的时候。有的时候,一些题材吸引人群蜂拥而至,他却往往放弃拍摄的机会。

“那些被大众所关注的,往往有太多人记录。现在我更愿意去寻找这个时代易被忽略的风景,尤其是那些真该被留下的。”老罗解释着自己思想的转变。在这个充斥着短视频、新媒体信息的年代,他几乎不看抖音,也不怎么玩朋友圈,而10多年前,他还是黄岩本地论坛上的冲浪积极选手。

他对生活于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的摄影师尤金·阿杰特尤为欣赏。这位法国摄影家花了30多年记录下了新旧之交的老巴黎街区风貌,在其去世后,作品才被世界所看到。尤金·阿杰特被称为“一个无意的现代主义者”“直接摄影的鼻祖”“拥有整个巴黎流浪汉的摄影师”,而其生前,工作室的门上写着的却是:为艺术家提供资料。

老罗不认为自己有直接受到尤金·阿杰特风格影响,但他推崇这位摄影大师作品中“纯净的纪实”。

在老罗的工作室里,摆放着整整两面墙的书籍,其中一面墙上的书关于摄影,另一面则涉猎宽广,其中不乏文化、史学著作。老罗评价自己是一个有着历史眼光的摄影师,“历史面前一视同仁,在当下,有些影像也许是不被在意的,但过上许多年,人们会看到它们”。

经历20多年生活的磨砺,相较于刚开始拍摄城市风景的随性,如今的他多了一份摄影师“留住”历史的责任感。

“我想再沉淀一些年,尽我所能去记录台州的春秋变换。”老罗说,“希望有一天,我拍摄的这些照片,能让观者感受到这座城里的人间烟火。”

2021-09-29 1 1 台州日报 content_125295.html 1 3 罗加亮:留下一座城的“春秋”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