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吕夏:小镇大家

金吕夏在指导孩子们练字。

本报记者李明锦文/摄

金吕夏

1944年生于临海杜桥。自幼酷爱金石书画,少年失学,青年时刻苦自学,后师从书法名家卢乐群。多年来,其作品屡屡获奖、入展并发表,目前已出版书籍《金吕夏唐诗帖》《金吕夏对联》《吟沙集》《金吕夏书法集》《金吕夏水墨集》等。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硬笔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黄宾虹研究会会员、台州市书法家协会艺术指导、临海市书法家协会顾问、杜桥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

“一等奖,奖金5000元。”

“哇!”

……

随着一、二、三等奖的相继颁发和学生们的阵阵惊呼,9月30日,在临海市杜桥小学礼堂隆重举行的2021金吕夏艺术奖学金颁奖活动临近尾声。

此时的金吕夏,一脸笑意地看着台下的孩子们。这项由他出资为母校设立的艺术奖学金,近几年较好地激发了杜桥小学的孩子们对于书画艺术的热爱。他希望,通过奖金的激励,让书画艺术的种子在小镇的学校里生根发芽,亦让书画艺术引起更多的关注。

“今年是第三届了,两年前,老先生联系我们,希望出资50万元在杜桥小学设立一个奖学金。”杜桥小学校长陈群英说起奖学金的来历,眼中满是感激。她告诉记者,三等奖奖金1000元,二等奖2000元,一等奖5000元,这在台州的小学里独一份,就是放在全省和全国都是鲜见的。

唯一的母校

在杜桥,许多人都知道金吕夏是镇上顶好的大书法家,但少有人知道,他的学历仅是小学毕业。

1944年农历六月,金吕夏出生在临海杜桥的一个地主之家,因自小瘦弱,寄名“大仙”吕洞宾以期庇佑,得名吕夏。

在对生命充满纷繁梦想的少年时代,他的经历令人唏嘘。13岁丧母,因家庭成分差,读完小学的金吕夏便不再有继续读书的机会。于他而言,读书成了奢望,初中、高中、大学都停留在了想象里。彼时,任过伪职的父亲,在江西坐牢。

直至1962年夏,父亲刑满释放,父子才得以团聚。这时,金吕夏已是杜桥木器合作社一名经验丰富的小木匠。

他的印象里,父亲的字极好,正是归来的父亲领他叩开了书法艺术的大门。此后,不断地临帖、摸索如何写字,成了他生活中不能分割的部分。

少年时便迷恋书法的金吕夏,在37岁那年,师从当时已颇具名望的书法家卢乐群,这在他看来是自己书法人生的拐点。经亦师亦友的卢老师指点,他的书法渐入佳境。

1984年,金吕夏开始在书坛上崭露头角,书法作品频频在报刊、展览上出现,并先后收获“全国银牛书法大赛二等奖”“全国百鹅书法大赛三等奖”“中国钢笔书法比赛一等奖”“全国硬笔书法比赛特等奖”“全国电视书法比赛优秀奖”等荣誉。

金吕夏的名气也日渐响亮,渐渐地,在杜桥只要提及书法,金吕夏便是“头一块牌子”。

金吕夏说,设立奖学金这件事,也许在别人眼中,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举动,令人钦佩,但对于他自己来说,在杜桥小学设立奖学金只是做了一件合适的事,因为杜桥小学是他唯一的母校。

如今,当他再次打量母校,无限感慨中,既感喜新,亦有怀旧。坐观岁月春秋、历史嬗变,几代人对这方土地注入的情感都定格成文化,文化生辉,让他对母校的未来充满深情的期待。他说,这里会越来越好,一定会。

去看山川湖海

今年国庆期间,金吕夏的时间属于学书法的孩子。

10月3日,与友人相约再次拜访老先生,临近中午,他拉着我们去看正在练字的孩子。记者被墙上的一幅草书吸引,只见行笔狂放潇洒,如行云流水——盯着它看入了神,到底有几个字是认得清、读得懂的全然不知,默想,书法艺术当真是博大精深,即便看不懂却也感觉如此好看,真神奇。

“你可以看线条,看形体,看结构。”金吕夏告诉记者,书法之所以能称为艺术,是因为它能向人们传递美,而这种美感是千百年来传统文化的凝结,它通过书法家在二维的平面里去抒发表达。

“写字应当追古,我不提倡胡乱的创新。”他说,艺术之“术”是长久的练习和学习,这是写字之人绕不开的环节和过程,从不明所以到驾轻就熟,再到自在。

“还有‘艺’,你可以把‘艺’理解成学识、学问。过去没有书法家这个说法和概念,写书法的多为文人、诗人,我们熟知的那些大家,哪一个不是学识渊博的厉害人物?他们如果没有极深的学问,所作字画就称不上艺术,后人也不会满怀向往和崇敬。我让孩子们多看、多临,还要到大山里、大海边……去亲近自然,去呼吸那里的空气,感受山川湖海不同的气韵,书法就是如此,需要天地间的灵气。”

“您和学生之间有互动吗?学生会有质疑的声音吗?关于书法教学,在我看来,您在学生面前就是权威。”我追问。

“互动很有趣!有些年龄大一点的学生,已经读大学了,放假回家,会拿着新写的书法来找我讨论,让我指出不足的地方。我们之间的探讨和交流,比如一起欣赏哪些字写得确实好,哪几个字行笔疏于变化,一起说说不足之处如何改,一笔一画仔细斟酌,这样的状态特别好。也有学生会指出我有些字写得不好,多些这样的声音,对于我是好事情。只是,这种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少了,我是说比起以前的孩子,现在的学生好像胆子小了许多,这并不是好事情……”金先生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

前行无关命运

金家院子里显眼处,有一座金吕夏自己的半身铜像,因它而来的争议此起彼伏,从未停歇。

有人不解,人还健在搞个铜像意欲何为;有人叹息,这老头不过写字画画,竟自恋到这种地步……

于是,记者与金吕夏先生有了下面这场对话——

记者:关于您给自己塑像这件事情,有不解甚至批评的声音,还有随之而来的争议,您怎么看待?

金吕夏:确实是这样,一开始有些不适应的,我矛盾过,有人说我“老了老了,就老不要脸”。曾经也想过,把塑像拆了,省得落人口水。

记者:这件事,在心理上的矛盾和挣扎,让您痛苦过吗?

金吕夏:谈不上,也不至于。你知道许多画家会有自画像吧,我也画,塑像跟自画像的道理是一样的,我不因为觉得自己有多少伟大而塑像,自恋倒是有的。塑像在过去是权威的象征,普通百姓一般不塑像,可是时代在变化,社会在发展,观念也日新月异,如果能这样看待这个事情,那它是不是件好事?

记者:所以,您其实也焦虑过,但面对争议仍然没有妥协。

金吕夏:我都“死”过一回,这把年纪了,有些误解、非议,我何必在意……

事情要从那场匪夷所思的治疗经历讲起。金吕夏在一本自传中记录了这场遭遇。

2010年,他被诊断患有癌症并且已恶化,需要立即选择是否手术。彼时,他和家人面对的是一道两难题:不手术,命不久矣;手术,生命可能终结在手术台上。做还是不做?

妻子金秋花相信老头子命不该绝,签了手术协议。

很快进行了手术,却没有发现所谓的恶性肿瘤。

事已至此,他不明白,为什么命运要跟已遭受太多不易的他,开了个这么大的玩笑。

33天后,就像坐了一趟“生死过山车”的金吕夏出院。

算是鬼门关上走过一遭,金吕夏因此多了个名号——“复生书翁”。

此后,他开始了半隐居的生活,潜心书法,书风日渐浑朴厚重、飘逸劲挺,书法艺术造诣在晚年又迎来春天。

记者就此向老先生抛去一串疑问。

记者:晚年求变跟之前说的固守传统不矛盾?

金吕夏:我管这叫“晚岁变法”,求变不是胡编乱造,跟传统不矛盾,这是一种自我搏斗的过程,书法作品就是自我搏斗的产物,我想做到物我两忘,可还是做不到……

记者:您应该很享受现在的状态,跟其他时期比较,现在是不是特别自在?

金吕夏:那次手术之前,我觉得自己已是强弩之末,挺不甘心。如果就这么死了,替自己可惜,觉得没活够,字也没写够……现在,先不谈自在不自在,这条命也算是半道上捡回来的,既然能多活几年,总该再多做点事情。

记者:多做点事情,是指现在比之前更能专注于书法吗?

金吕夏:这是一方面。老了要求变,跟“死”过一回有关系,好像因为那件事情给了我一把钥匙,打开了书法艺术的另一扇门。你看我现在的字跟以前的,10年前、20年前的,是能看出变化的。以前,我的字潇洒有余,缺点力道,总是有些流于形式。

记者:您觉得写得不好?糟糕?以前的字。

金吕夏:那倒不是,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我一定是认真、花了心思去写的。之前不是说,时代在发展,人也是在发展的,在书法的审美和呈现上,现在更想表达“拙”“笨”的韵味。

记者:所以,您又因祸得福,在书法造诣上重获新生,您是不是期待自己再攀一座书法艺术的高峰?

金吕夏:不,并不期待,可遇而不可求。年轻的时候会期待自己能在书法上有所成、有突破,人到这个岁数了,我更懂得了顺其自然。

记者:“顺其自然”也可以理解成您当下对生命的态度吧?

金吕夏:你说得对,对于死亡,我不恐惧,现在做什么事情都是很坦然地面对,不论是书法还是生活,会对所有事物都持有一种不期待的态度,尽人事,听天命,往往这样,反而会带来更多惊喜……

【采访手记】

慢,在金吕夏身上,不仅仅是一种速率,更是一种状态:沉稳、松弛、自在、通透。

现年77岁,已近耄耋之年的他,像酒,越陈越香。可似乎又从未老去,他身上永远有新的东西在注入、碰撞、迸发,与沉淀下来的一起焕发出新的味道,闪耀着他的独特魅力。

采访初见,老先生已记不起我曾是他的学生,跟他学过字。我默念,他一定是学生太多了,记不起来也正常。后来聊着聊着,他叫出了我的小名。

他耳朵有些失聪,与之交流,总要把音量“开”得大些。他有两个手机,但不喜欢用那款智能机,不是因为时代的发展让他脱节,而是因为另一款老年机的音量足够大,能听得清手机另一头的声音。

现就读于中国美术学院书法专业的孙子,是老先生最大的骄傲。他笃定,孙子将来在书法上的造诣会青出于蓝。

他说,“穷秀才卖字”不丢人,办学开课最初只为谋生计,好让自己有钱写字,因为书法也是“不疯魔不成活”,当然更需开支。

他健谈,那些逝去的岁月就像发生在昨天。他语调平和温雅,讲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迷恋上书法……话语中能感觉出,老先生对逝去的岁月甚是怀念,他无比眷恋地回望着那些年轻又值得玩味的日子。他说,那些意气风发的青春岁月,思维更活跃,人与人的交往更真诚。

在老先生的眼中,书法是中华文化传承的符号,不同历史时期的社会环境、文化氛围、审美、认知的不尽相同,在书法上呈现出的气韵、风骨都不一样,春秋清澈,秦汉血性,魏晋多元,盛唐雍容,两宋精致……

他对家乡的情感浓厚,一直致力于少儿书法启蒙,在他的概念里,杜桥的孩子,写字一定不能丑,不然,会被人笑话没文化。

他不知道,金吕夏这个名字在杜桥这个小镇里已然是符号化的存在,小镇人心中,他是个人物,是受人尊敬的书法家。

2021-11-02 1 1 台州日报 content_128032.html 1 3 金吕夏:小镇大家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