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河 /文
来芜湖会友的诗人牛布衣,因病死在了甘露庵。临终前,牛布衣告诉照顾他的老和尚,他家在千里之外,京城里有他的朋友,希望他日能遇着亲朋故旧,带他魂归故里。并留下两本诗集,期待能流传后世。
不曾想,恰是这两本诗集,让牛布衣魂归故里的愿望落空,永作他乡之鬼。
牛布衣死后,其所遗诗集,被经常到庵里借光夜读的牛浦郎所得。不久甘露庵老和尚去了京城大相国寺当主持,把小庵和牛布衣遗物都托付给牛浦郎。见牛布衣诗集中都是与京城达官贵人唱和的诗篇,有可资利用的价值,又因牛布衣流落芜湖,孤身病死,唯一知情者老和尚也已离开,在芜湖当地已无人知晓牛布衣的真实身份。牛浦郎,这个小摊主之孙,读过几首歪诗,渴望脱离底层生活的年轻人,便堂而皇之地冒充起在儒林中久已成名的牛布衣。
候补县令董瑛,因慕牛布衣之名,赴任途中,船过芜湖,上岸拜访牛布衣。因董瑛并未见过牛布衣,便将假牛布衣当作牛布衣,临别礼节性地许下牛浦郎他日去县署作客的邀请。
与亲戚闹僵,在家乡混不下去的牛浦郎,无意中得知董瑛的任职地是安东县,便踏上投靠董县令之路。
在路上,牛浦郎结识一个叫牛玉圃的假名士,因为同姓,得到牛玉圃的关照,两人祖孙相称,结伴到了扬州盐商万家,混吃混喝。因牛浦郎见识有限,出了洋相,与牛玉圃闹翻,小人心性,互使恶作剧。遭报复的牛浦郎,被捆住手脚赤身扔在了江边荒野的一处粪坑旁暴晒,幸得路过去往安东的船上客人相救,被带到安东见到了董县令。而救他的黄姓船客成为他的第二任丈人,牛浦郎在安东过起了安逸的重婚生活。
待到董县令升迁,离开安东到京城述职,牛布衣在芜湖甘露庵的信息才通过友人冯琢庵转达到他老婆牛奶奶。牛奶奶千里寻夫,到芜湖,又辗转至安东,不见其夫踪迹,见到的却是假冒的牛布衣。
牛浦郎死皮赖脸不肯撕下假面具,牛奶奶无奈与他对簿公堂。却因安东县继任县令向鼎的不作为,导致牛奶奶寻夫之功,化为泡影,牛布衣继续魂飘异乡。
牛玉圃与牛浦郎,两位“牛”人,一老一少,都想靠“名士”之名,混迹江湖。但看起来,似乎牛浦郎比牛玉圃更胜一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牛玉圃无非是胡吹些自己诗词如何如何,书画如何如何,达官贵人如何仰慕之类的虚假名头,给自己脸上贴金,哄哄那些读书较少又想附庸风雅的盐商暴发户,得些利钱花花而已。而牛浦郎竟直接冒充在当时儒林较有名气的诗人牛布衣,把那些只做八股,不懂诗词的中举老爷们骗得团团转。
相比较而言,牛玉圃与那些富商之间互为捧场周旋,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经济搭台,文化唱戏,文人和商人,互为表里,历来如此。就连两淮盐运使荀玫也给盐商万雪斋大堂撰联:“读书好,耕田好,学好便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
而牛浦郎的冒名顶替,性质很恶劣,后果很严重。他骗了那些不学无术的官员倒也罢,说不定哪日案发,给朝廷反腐做点贡献。但他冒充牛布衣的直接后果,使牛布衣之辨,在不作为的庸官面前,变得真假难辨,使得牛布衣亡魂难归故里,让孤寡的牛奶奶忍受寻夫不着,生死不明的煎熬。
牛浦郎,出身小商贩之家,家境贫寒,父母早亡,其祖父算是个诚实守法的商户。虽然家庭教育缺失,他也曾有好学上进之心,读过几首诗,聪明伶俐,本质并不坏。其出道之前,与儒林,与官场,与商海,并无瓜葛,但在名利的诱惑下,迅速堕落了,一出手,就冒用死人之名,企图一夜成名,出人头地。
从牛浦郎的行为轨迹看来,一个人的堕落变坏,与出身无关,与读书多少无关,与他的职业阶层无关。环境可以影响人,但真正起决定作用的,仍是其自身的品德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