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风雨

双 夏

阮孟合

(静下心来看风景)

赤日炎炎似火烧。盛夏,烈日当空,阳光像一团火,热得人躲在有空调的房间里不敢出来。

但同样是盛夏,同样是烈日当空,想当年我作为地地道道的一个种田人,在炙热的阳光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亲身体验到农民的艰辛。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为解决温饱问题,当时农业生产的指导方针是“以粮为纲”。因此,那时的农业主要以粮食生产为主。每年的七月下旬到八月上、中旬,准确地说是从大暑开始,到立秋后共二十天左右,是农民一年中最忙最累的时候。这个时间段,早稻要开镰收割,晚稻要秧苗下田,人们称之为夏收夏种,简称“双夏”。这个时候也是台风多发季节,早稻收割早了稻谷没有成熟透要影响产量,早一天收割与晚一天收割产量都大不一样,但台风来了不及时抢收,稻谷烂在田里又会造成严重损失;另一方面,早稻收割迟了,影响到晚稻秧苗下田的农时,尤其是立秋过后插下的晚稻,每迟一天插最后收成都不一样。如果在晚稻的扬花和灌浆期遇到冷空气,更要严重影响产量,甚至颗粒无收。这几个时间点集中在一起,夏收夏种成了名副其实的抢收抢种。因此,“双夏”又称“双抢”。

为了打好“双夏”这一场“硬仗”,人们在“双夏”来临前就做了充分的准备。男人们先专门到中药房请老中医配来补药。补药要比一般的中药贵得多。当时一般的一帖中药几角钱,而补药有党参、枸杞、杜仲、狗脊等配方,一帖药要一元多钱。但为了有力气干活,药贵点也要买。割稻剪很重要,它是割稻的主要工具。人们把上年用了横插在家里楼板下与楼栅缝隙中的割稻剪取出来,送到铁器店再淬火加工。打稻机、稻架、风车、扁担、脚箩、扫帚、晒谷耙、秧凳头、插秧的牵田绳等等农具都要事先准备好,该修的修,该补的补,该买的买。

“双夏”开始后,农村没有一个闲人。男人们早晨天还没亮就起来拔秧,白天戴着箬帽,赤着脚,穿件单衣或干脆赤膊,顶着烈日,蹚着滚烫的田水,上午收割早稻,下午整田、施肥、插晚稻秧苗。中午即使日头最毒,中饭前后也要把从生产队里分来的稻秆挑到田头或塘岸边晒。这时候的湿稻秆在田里吸饱了水特别重,挑担十分吃力。在晒当天分来的稻秆后,男人们还挤时间,把早几天分来晒过的稻秆再翻过来晒,这叫“翻仰斗”,因为稻秆外面干了里面还没干。一天之中,男人们除了吃饭,没有一点休息时间。割稻、拔秧、插秧都是弯腰劳动,“脸朝黄土背朝天”,劳动强度很大,人累时也没有时间坐下来休息,顶多也就是在劳动的间隙手抵着腰站一会儿。最累时,晚上回到家里吃一碗鸡子酒或鸭子酒算是补补身体,明天还是照常下田干活。

“男人落田垟,女人上晒场”。“双夏”时,女人并不比男人轻松。她们在家里要烧饭、洗碗,还要赶到晒场晒稻谷,下午还要烧点心并送到田头给自家的男人吃。其间还有带小孩、喂猪、洗衣、上街买菜,担稻秆、翻晒稻秆等事情一大堆。“双夏”处于“三伏天”,中午的日头像火烤一样,但女人们戴着草帽,肩披湿毛巾,手握晒谷耙要在晒场翻晒稻谷。过去还有一句老话:“六月六发大(六月六指农历,发大指大浪天,即阵雨),女客人赚柴(挨打)”。就是说碰到这样的天气女人最辛苦。阵雨来临前原来在晒的稻谷要赶紧收起来,阵雨过后又要拿出来晒。这样收了晒,晒了收,反复折腾把女人们累得够呛!这还没有完,在“双夏”的最紧要关头,男人们忙不过来时,女人们还要下田帮助男人们割稻、拔秧或插秧。

“双夏”时,老人也闲不住,主动下田劳动,劝都劝不住。生产队里孔贵的父亲,绰号“麻爷”。他年纪比较大,人们早早就劝他休息安享晚年。他开始说待小儿子结婚后农活不做了。小儿子结婚后,他又说待小囡出嫁后农活不做了。后来,小囡也出嫁了,儿女们都成家了,他还是天天跟着大家一起参加劳动。“双夏”时他一点也不落后,人们关心他劝他以拔秧为主,这样稍轻松些。

“双夏”时,大人在干,小孩子也不可能在家玩。“双夏”是学校放暑假的时候。我最早参加生产队“双夏”劳动是十一虚岁。壮劳力的劳动底分最高是10分,我当时的劳动底分仅1.3分。比我年纪还小的阿友,他是生产队长的儿子,仅9虚岁就参加“双夏”劳动,他的劳动底分是1分。割稻看似简单,但也是要有技术。根据早稻的长势,一般要收割二十多株稻捏成一把,并随手把稻秆下端的黄稻叶绕在外面,再每把相互交叉地放在稻架上才能便于打稻脱粒。我们由于年纪小手也小,割稻又不内行,先割下几株放在田里,再割下几株与原来的放在一起,几次下来,看看数量差不多了,才捏成一把叠放到稻架上。大人们打稻轮到拿起我们收割的稻把时直皱眉头,因为我们收割的稻把既不齐整还很松散,他们拿起时容易把旁边的稻把都弄乱了。即使这样,我们这些还是戴红领巾的小孩子,不是手痒凭兴趣干半天或干几天就溜了,而是跟着大人们赤着膊在火热的太阳下天天泡在田里干,累得人腰酸背痛,腿都迈不动,夜里睡觉双脚把草席都快要蹬碎了。割稻剪的口子是锯齿状的,不小心手指被扎破钻心的痛。受伤后还没有时间休息,伤口随便包扎一下继续干。赤膊开始的几天,皮晒脱后夜里躺在床上,皮肤碰到草席火辣辣的痛。后来,在“史无前例”的特殊时期,没有书读了,我只能专心致志地在家劳动。到十六七岁时割稻、插秧等农活样样在行,而且劳动不偷懒,还成为生产队的记账员、植保员和养萍专管员。这时候的“双夏”我比人家更忙了。十八虚岁时生产队里就评我为10底分。

一晃眼,“双夏”这些事已成为过去。随着时代的发展,现在农民种粮用上了插秧机、收割机、稻谷烘干机等现代农业机械,生产效率已大大提高,农民也从原来抢收抢种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了。但以前“双夏”的经历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它将影响着我的一辈子。

2023-07-30 故园风雨 1 1 台州日报 content_179924.html 1 3 双 夏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