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传媒记者吴世渊/文 章增宏/摄

晚清以降，新学代替旧学，是教育发展的一条基本路径。

何谓旧学？即以科举八股为基础而形成的文化学术体系。而近代新学，不光指“西学”，更指代一种致用与务实的学问。青年学子们不再学习夫子的“之乎者也”，转而学习外文、地理、算术、理化等课程，以此并入世界的学术轨道。

这种由旧入新的转变，从天台县的文明书院，就可窥见一斑。

这座起源于清代乾隆年间的旧学堂，于1906年，改为县立“文明高等小学堂”，开创天台现代小学之始。

文明，从来都是与时俱进，而非抱残守缺。

重建

清乾隆三十四年（1769），无锡人钱曜到天台任知县。这位钱知县很重视教育，到任第二年（1770），便召集全县乡绅、百姓，筹资创办了一所“义学”。

义学，又称义塾，是面向贫寒子弟招生的免费学校。清政府鼓励各省广泛兴建义学，推行教化。乾隆帝就说，“凡愿就学者，不论乡城，不拘长幼，俱令赴学肄业”。

钱曜所办的义学，设在城关文明巷（古后司街，今天台县劳动路），从此便成了当地青年专心学业、与友人交谈切磋的场所。嘉庆年间（1796-1820），义学改建成文明书院，在此后的数十年光阴里，它一度兴盛，也渐渐荒废。

清同治九年（1870），台州知府刘璈谕令重造文明书院。在他的主持下，重建的书院颇具规模：基高六尺，前厅三间，东西各厢横堂九间，通南北为十二间，横堂前各通以洞门。大堂上有楼，大门前有辕门，横堂后有小池、浴室，东北角有大晒场。

为了扶持书院发展，刘璈还拨了桐柏观、万年寺、龙山寺等废寺的田产，通详立案，作为学生膏火、山长薪酬以及书院日常开销。

重建书院过程中，县内仁义之士纷纷慷慨解囊，曹宗江就是其中一个。

曹宗江，字海奠，号静波，太学生，曾任守御所千总（漕运总督所辖守御所主官，掌管屯田及领运漕粮等事）。重建的文明书院，由他与天台县训导（县一级学官）李珊洲共同来管理。他的侄子、上舍生曹桂芳，则出任书院重建后的首任山长。一时间，县内学风蔚起。

在传统观念里，办学是行善积德之举。待曹宗江七十寿庆（1898）时，前任天台知县，后升任钱塘知县的吴鸿宾送来贺词，其中说到，管理文明书院，是曹先生长寿的原因之一。

文明书院旧时有牌坊。据北京电影制片厂原副厂长高汉老人回忆，文明书院的大门外，有两座跨街的牌坊，东侧一座，外题“鹿洞真源”，内题“鹅湖遗矩”；西侧一座，外题“经纬文章”，内题“琢磨道德”。从题字内容来看，文明书院宗旨一目了然：崇奉南宋朱熹理学，因为朱熹曾在江西庐山白鹿洞书院和铅山鹅湖书院讲过学。高汉说，他读书时，文明书院已改为小学，上学天天从牌坊经过，天天看这几个字，至今印象深刻。

新学

晚清毕竟是个激变的时代。对外战争的连连失利，西方思潮的大量涌入，清政府的昏聩腐败，知识分子们身处这个历史漩涡中，该如何与时代相处？是固守旧学，还是拥抱新学？文明书院最后一任山长金文田选择了后者。

金文田（1851-1924），字永田、子仁，号性山，天台城关人。他幼年丧父，15岁时就以教书养家糊口，起初教儿童读四书五经，后任教于天台蓝洲书院、宁海缑城书院，并坚持自学。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金文田考中进士，这一年他52岁，朝廷派他去山东任候补知县。

中年入仕，照理说，金文田会倍加珍惜，读了一辈子书，不就是在等待这个机会吗？然而，他却弃官回乡，在临海三台中学堂任教。光绪三十一年（1905），他出任天台县文明书院山长。

其实，金文田并非“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究，他很明白，科举这一套已然不合时宜。金榜题名，仿佛是给自己多年努力一个交代，理性权衡与思考之下，他意识到，“办新学”才是自己真正的使命。在文章中他写到：“当此世界大通之日，墨守成规可谓不识时务，应亟亟于培养人才以应世变。”

光绪三十二年（1906）正月，时任天台知县胡元溥同意创办高等小学堂，命金文田主事，改文明书院为县立文明高等小学堂，书院山长亦改称校长。按照清政府颁布的《奏定学堂章程》，初等教育分初等小学堂和高等小学堂两级。初等小学堂7岁入学，学制5年。高等小学堂学制4年，课程为修身、读经讲经、中国文学、算术、中国历史、地理、格致、图画、体操等9科。据《天台县志》记载，光绪三十三年（1907），文明高等小学堂有学生19名。

改书院为高等小学堂，如同牛刀小试。也是在1906年，金文田说服了胡元溥知县，要创办一所中学堂。是年七月，他选定原用于科举考试的校士馆作为校址，创办了天台中学堂（即天台中学的前身），并就任首任监督。

中学堂设立之初，有数、理、化和中文、外文、史地等现代课程。11名教师中，谢钟灵等人有留洋背景，还有日籍教师野村傅四郎。学校招了新生60名（一说80名），八月正式开学。光绪三十四年（1908），天台中学堂被中央学部正式批准立案。

金文田任天台中学堂监督，兼任文明高等小学堂校长期间，办学有方，成绩卓然，曾赢得学部嘉奖，树为模范。民国元年（1912），金文田辞去所有职务，居家养病。他致力于天台乃至台州的教育事业四十余年，著有《骞谔堂诗文集》14卷，去世后，葬于今天台县坦头镇严畈村。

风波

金文田离任后，1913年，胡天山担任文明高等小学校长。

胡天山，号铁珊，天台县城人，师从著名学者俞樾。他是秀才出身，先后掌教葭沚椒江书院、宁波慈湖中学堂。光绪三十三年（1907），他赴日留学，其间加入同盟会。武昌起义爆发后，他回到国内，创办货铺、照相馆与新书店。

胡天山有着现代文明思想，主张“男女平等”。他在文明高等小学任职不足一年，就离开了。1915年，他在天台城关西园，创办了天台县第一所女子学校——赤华女校，鼓励女孩子走出家门，到学校去接受现代教育。

1925年至1927年，胡天山任天台初级中学校长期间，又力排众议，兼收女生，实行男女学生同校学习。他在教育领域，开创男女权利平等的新风气。

1930年春，文明高等小学与赤华女校合并，更名文华小学，此时，学生已有356人。

文明高等小学的历史上，还有一位知名的校长——许杰。

许杰，1901年生人，我国当代著名文学家、教育家、文学理论家。他自幼家贫，15岁那年，考入天台中学校，不久因母亲病故而辍学。1921年春，他进入浙江省立第五师范读书，发起组织微光文艺社，借《越绎日报》版面，刊出《微光》副刊，开始发表小诗、散文和短篇小说。

师范毕业后，许杰先后在上海、宁波等地教书，其间在《民国日报》《小说月报》上连续发表作品。1925年，他被文学研究会（由郑振铎、周作人、茅盾等人发起的文学社团）吸纳为会员。

1926年下半年至1927年上半年，许杰担任文明高等小学校长。未曾想，这段经历，却给他带来了牢狱之灾。

1927年5月，一支警队包围了文明高等小学，将许杰、王槐、金梁汴、许人一、范渠、徐鹏翔等十余名教员逮捕，押解到浙江防军天台驻地。当天傍晚，许杰、王槐、金梁汴等三人被送往驻海门省防军的司令部关押。

原来，1927年4月以来，蒋介石发动“清党运动”。有人诬告许杰是共产党员，说他接管文明高等小学时，有共产党武装纠察队参与。

将许杰抓捕后，警察多次审问，让其承认是共产党员，并让他交出纠察队的枪支。但此事纯属捏造，许杰既无法承认，也无枪支可交。

对于许杰的被捕与关押，天台社会各界反响很大。文明高等小学的学生曾集体要求“还我校长”，妇女联合会还发动全县罢学罢市，游行示威，营救被捕者。终于，在被关押一个多月后，许杰被保释出来，立即去了上海，未回天台。

其实，许杰当时确非共产党员，待他出狱后，在上海正式入党。此后，许杰辗转于广西、福建、上海等地，教学之余，继续从事文学创作，参与爱国民主运动。新中国成立后，许杰任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首任系主任。

1990年7月，九十高龄的许杰给天台县城关二小寄来一封信，详细讲述了他在文明高等小学任职时的那一场风波。他说，这不光是他个人的遭际，也是同天台教育历史有重大关系和重大意义的。

更替

1949年5月，天台解放，文华小学改为“天台县立城北小学”，后改为“天台县城关镇第二小学”。

由于校舍的建筑主体，始于文明书院，系土木瓦房，年久失修，逐渐变成危房。1968年，教育部门拨款新建靠街面8个二层楼课室；1976至1978年，又新建9个课室和17个教师宿舍。

2003年4月，该校改称“天台县赤城街道第二小学”，沿用至今。从文明书院到赤城二小，这是一所当之无愧的百年老校。

这所学校也走出了许多优秀学子，如古生物学家曹正尧、中国围棋队总教练俞斌、和平大使姚沁等。

2014年6月，赤城二小搬离了劳动路原址，搬迁到赤城路520号。而“文明书院”一名，则用于新校舍的图书馆。书院内宽敞明亮，图书繁多，是学生们课余时间最爱去的地方。

参考资料：《天台县志》《天台县赤城街道第二小学100年校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