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刘伟

叶辉(高级记者,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

张 婷 图

在搜索引擎上键入“刘伟”,井喷似地冒出58.255万条信息。

在中国,叫刘伟的人多了去了。

我要说的刘伟却只有一个,他是光明日报副总编,我的顶头上司。虽是领导,我一向直呼其老刘,他倒从不以为忤。我与老刘相识13年,特记几件琐事,以自娱娱人。

老刘是个好人,好在从来把部下当朋友。

2010年3月,光明日报河南站站长刘先琴来电话:新华社人事局局长刘伟调光明日报任副总编,一个人品文品俱佳的资深媒体人,在同行中口碑甚好。

放下电话,我拨通了新华社浙江分社好友潘海平的电话。

一提刘伟,海平的声音马上高八度飙升:

“老刘?好人啊!”海平,其人妙可,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流溢着幽默。此时,他悬河决堤,开始滔滔。

“我援藏时,他是西藏分社社长,对我很照顾。老刘人厚道,分社上下跟他关系都好。他有个特点,别人送他东西,他会随手送人。他调总社人事局局长后,我去看他,带了半斤新茶,临别,他要还礼,可找遍办公室没有合适的,想了想掏出钱包,把里面的东西全掏出来,说:‘这个钱包不错,送给你。’这是一个西藏牦牛皮皮夹,质量很好。我开玩笑说:‘老刘,你何不连里面的东西一起送我?’老刘认真想了想说:‘这不行,里面的东西不能给你!’哈哈,这样的人你看有多可爱!”

小事一桩,我却印象深刻,未见面,我对老刘已有好感。

及至见面,我对老刘印象更佳。

老刘上任后首次来浙江,去的是温州,我赶去作陪。那天到时,一光头大汉正在手舞足蹈,是海平。

海平绘声绘色面对的男子,个不高,苗条挺拔,脸精致,五官恰到好处地各守其位,英俊,儒雅,文质彬彬,但一脸胡楂子,却透露出些许雄性勃发的侠气。

是刘伟。

“刘总!”我上前招呼。

“叫我老刘!”他淡淡地朝我颔首。

我进光明日报的上世纪80年代,报社上下对总编辑一律不称职务,老杜、老徐、老王或直呼其名。后来是新世纪新气象,风向变了,改称老总了,我虽留恋过气的风气,但不得不随行就市。现刘总不让我称总,故作谦虚?我未敢冒昧。

从此我直呼其老刘,13年未曾改口。

老刘宽厚,单纯,人缘好,友朋遍及西藏,他慷慨仗义,重情轻财,朋友大都视他如家人。海平说,老刘的朋友到老刘家从不分你我,到处找吃的找玩的,看到好吃的吃,好玩的拿走,不用征求老刘意见,老刘倒也真没意见。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则使我对老刘产生敬意。

2013年5月,同事潘剑凯找我,他说报社要调他出任光明日报出版社社长,他征求我意见,去还是不去?

浙江记者站长期就我和潘剑凯两人,我们共事18年。2012年,我辞去站长职务,他接任。他站长位置还没坐热,报社来调他了。

调他的是老刘。

出版社社长朱庆突然调走,社长位置空缺。作为分管人事的副总编,老刘推荐了小潘。

“当然去!”我说,“光明日报出版社在中国新闻界出版界很有影响,应该去!”

随后老刘来电向我征询意见,我当即表态:“潘剑凯担任出版社社长非常合适。一,他学识渊博,读书多,在知识上能胜任这一工作;二,他长期研究经济,在驻地记者中,他的经济报道非常出色,出版社领导必须懂经济,会管理,他能胜任;三,他善于社交,在浙江朋友遍及社会各阶层,这是出版社社长所必须的,他到这个岗位肯定能干好!”

“没想到老刘会推荐我。”小潘感慨,神情有些感动。“我与他交往不深,有几次我还因为不同意见当面顶撞他,没想到他一点不介意,反而推荐我,老刘……难得啊!”

小潘与老刘的一次争论,我在场。那次回报社开会,我、小潘、老刘同桌用餐。因对一个问题有不同看法,小潘与老刘发生争论,具体内容已忘,当时情景依然清晰,小潘没有因为老刘是顶头上司而有所收敛,当众争论,声音渐高,老刘依然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事后一老同事与我私语:你这个同事啊,年轻,怎能不顾面子跟领导争?就不怕领导报复?

老刘果然“报复”了,把这位敢于与自己据理力争的部下调到身边来。

我为老刘有这样的心胸气度颇有些感动。人家提职、职称晋升都要找关系,开后门,甚至送礼,小潘既未给老刘送礼,也未与老刘套过近乎,而老刘能拱手把这个被某些人视同“肥缺”的位置送给小潘,可见老刘的坦荡无私,时下恶俗的风气没有污染他的心灵,长期经受雪域高原的洗礼,他的心灵与高原的星空一样明净吧?

“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苏东坡的这句话用在老刘身上倒很合适。

老刘是个社会活动家,三教九流,朋友众多,有高官,也有白丁,他一视同仁。他是中管干部,退休后,经中组部同意,到中华慈善总会担任副会长。

朋友多,作为光明日报的副总,老刘每次到杭州都是被人民日报、新华社或其他不相干的朋友接走。

2015年暮春,老刘来杭州,给我来电话:“你不是想见麦家吗?约一下他,我们一起去看他。”

一次跟他聊起麦家,我感慨,麦家因小说和电视剧《暗算》大红大紫,记者追着采访,读者追着签名。我身为驻浙江的记者,却不认识这位浙江的名作家,遗憾。老刘记住了我的遗憾,要为我弥补这个遗憾。其时我已退休,见不见已无所谓,何况这样大红大紫的名人,能见我?

“没事,你告诉他我来了。”老刘语气淡淡的。

我联系上麦家,一听说老刘来了,麦家显得很兴奋:“我请他吃饭!”并特意叮嘱:“告诉老刘,我准备好红烧肉!”

我知道,老刘喜欢红烧肉。

曾听说麦家内秀,寡言,可一见老刘,不但话多,且不断说笑话。显然,他与老刘关系绝非一般。

麦家说,老刘是西藏的名人。“那时候,我还是部队的通讯员,想见他,可不容易了。”麦家说,“人民日报站长啊,哪能轻易见到的?老刘爱打球,我常去篮球场当观众,等他下场了,他才见我。”

尽管这位名作家语含调侃,但还是可以听出,当初老刘名气比麦家大。

色波是西藏知名作家。他在《通俗刘伟》一文里调侃道:“如果在这之前你未曾与刘伟谋过面,那么你只要敲开他的门,说一声是某某人介绍来的,哪怕他一时想不起那人是谁了(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你也会看见一张十分可爱的笑脸,听到一阵热情但是有些稀里糊涂的招呼,接着就有一只毛茸茸的手把你往里拽。如此广交,主要是因为刘伟的性格随和、做人厚道,但也不无外表的关系。我想,刘伟木讷(或者是大智若愚?)的外表大约十分令政府要员们放心,也令庶民百姓们在心理上感到平衡。”

那一晚,麦家不停地调侃老刘,一边忙不迭地给老刘斟酒,那种久别的思念之情溢于言表。那晚也是喝到老刘讲英语才结束。

老刘敬业,作品宏富,著有《西藏脚步声》《等待蓝湖》《苍茫西藏》等多部专著,读了他的书,我才加深了对他的了解。

老刘在一部书的后记里说:“作为一名记者,在现今这个年代,能有一段在西藏生活的经历,是自己的幸运。”

老刘1956年生,父母都是援藏干部,他在西藏工作了27年,先后在西藏广播电台、新华社西藏分社、人民日报西藏记者站干到分社社长、记者站站长,后任新华社人事局局长,最后才调光明日报。

老刘在《西藏的脚步》后记里说:“我不能算一个好记者,但我有引以自豪的丰富经历。在西藏这许多年的经历,已积淀为我人生的经验。我以为的经验,饱含经历中的发现。仅有经历不够,没有发现,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有了发现,经历才有光彩。”

老刘经历确实丰富,他走遍了西藏76个县,对西藏研究很深。作家色波称老刘是一个“介于记者和藏学家之间”的复合型人才。“无论藏族汉族都是中华民族”,这一流行西藏的经典名句便是老刘一篇报道的题目。1990年和2000年,央视播放纪念西藏和平解放40周年和50周年的8集政论电视片《历史的丰碑》、4集文献纪录片《西藏50年》,撰稿者都是老刘。老刘1994年被评为全国民族团结先进个人,1995年被评为中直机关十大杰出青年。

丰富的经历中,老刘有许多值得回味的故事。

1991年,通往阿里5500多米的山口公路旁,几个牧民看到一辆大卡车旁有个布袋,鼓鼓囊囊所装何物?牧民用脚踢,动了,布袋裂开,一个脑袋钻出,是老刘。原来老刘搭大卡车赴阿里,车子抛锚,司机搭车去几百公里外的小镇请修理工,老刘睡袋一拉就睡在荒野路旁。

一次老刘在藏区采访至晚,就在一帐篷里的一堆纸箱上和衣而眠。次日工人到了,老刘正在抽烟,工人见状大惊,他身下的纸箱是修路用的炸药……

阿里是西藏地势最高的地区,上世纪90年代前,鲜有中央媒体记者到过。老刘去了,找到地委,地委领导和公安干警都觉得这个满脸胡楂子的人很不靠谱,反复核验他的记者证,直到给自治区有关部门打电话,才核实了他的身份。

那次到阿里,老刘写了篇通讯。那时通讯落后,老刘到邮局用电报发稿。几天后拿到报纸,几千字的通讯只登了几百字。老刘打电话追问,报社答复,收到就这么多。原来电报一次只能发400字,一篇稿子要分几次发,报社只收到前面部分,这篇被“斩首”的稿子,竟得了人民日报好新闻一等奖。

有关老刘的趣事甚多。不久前,浙江工商大学人文学院李骏教授告诉我,人文学院已邀请老刘来做一个讲座,题目是《我在西藏当记者》。我对李教授说:到时候我一定去听。

2023-11-26 叶辉(高级记者,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 1 1 台州日报 content_188425.html 1 3 真人刘伟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