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区门口有一个农贸批发市场,早上生意特别旺盛,大概凌晨三四点,就有菜贩们开始往菜场里搬运东西。各大小饭店里的采购员,也差不多这个时间点前来买菜。因为人流量大,不仅菜场生意红火,还带动了菜场门前马路市场的火爆。
一
这条马路市场就像农村的集市一样热闹,只不过它有时间限制,七点半是条分水岭。七点半前,马路基本处于失管状态,中间一个道被三轮车占领,两边摊位挨着摊位。买菜的市民更加喜欢在马路上买,因为他们觉得是农家菜,图个新鲜。所以精明的菜场里的行贩们,往往也跑到马路市场来摆摊、“争地盘”,海鲜、蔬菜、凉菜、水果、日杂用品……应有尽有。现场人挤人、车挤车,道路拥挤得连自行车推出去,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
七点半后,马路市场则是另一番风景,管菜场的保安、城管陆续上了班,路两边的摊位纷纷转移到非主干道的边角落里。这时候,他们的菜基本上也卖光了,买菜的人都到农贸批发市场里买菜去了。所以这条马路市场大约在9点会散市。却有一位老太太几乎每次都要坚守到中午,经营着她的“一个人的马路市场”。
二
记得是去年6月底的一个中午,我户外骑行回家,下楼准备去买点水果,看到整条马路上,就一个阿婆借着树荫在摆摊卖菜。她的东西不多,却摆了一小长溜,有不知名的干草、南瓜藤,还有少量没有完全成熟的杨梅。她看上去有70岁上下,脖子略向下缩,头发蓬乱,虽然有几缕白头发,但总体上却很茂密、乌黑,以至于让我很惊讶,她是如何保养的,是染过了吗?她大约一米五出头,穿着一件紫色的短袖上衣和棕褐色的裤子,手上戴着一个银手镯。
“阿婆 ,杨梅多少一斤?”我学着台州本地话向她询价。“七块钱!”看着还很红嫩的杨梅,我有点犹豫,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因为赶着去旁边的水果店,就说等下回来买。看我急着走的样子,她说:“给你少一点,6块钱,卖完算数!”等我买完水果回来,把她剩下的杨梅都称完了。她说:“2.2斤”。我说:“就算2.5斤,15块钱。”她笑了。我问:“有微信没有?”她说:“没有,到斜对面馒头店,你扫她,她给我钱。”
我跑到馒头店,对老板说:“那个阿婆没微信,要不我扫给你,你把钱给她。”馒头店老板用一副极不情愿的表情望着她,有些犹豫。我说:“我平时早上都在你店里买馒头,你就通融一下吧!”老板最后还是答应了。如果她不给,我还真没现金,也可能不会去扫第二家。
我跟她闲聊,问她:“你多大了?”她笑着说:“65岁,别人都说我75岁。”我再端详着她,确实比实际老很多。我想:“家庭负担重、心理压力大的人,可能就是如此”。她还告诉我,自己有三个孩子,都在外面打工,家里是小芝的。早上很早,她从家里坐车到杜下桥,然后,杜下桥坐车到椒江七号码头,再走到这里来摆摊,中间倒两趟车。她又问我:“别的还需不需要?”我看了下她卖的其他东西,不知道有什么用。我说:“天气太热了,早点回家吧!”
后来,每到周末的中午,我都还经常看到她一个人蹲在树荫下,有时候吃着自己带来的盒饭,有时候吃着别人送给她的快要坏了的水果。
三
平心而论,她卖给我的杨梅并不适合吃,只适合用来泡酒,我可买可不买,反正15块钱和吃一顿快餐的钱差不多。只是看到她,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在我上小学、初、高中时,他们很早就肩挑手提,走七八公里去赶集。早饭都顾不上吃,要卖到十一点左右才回家吃中饭,中途即使很饿,就连一个馒头、包子都舍不得买。因为菜价太低了,而那时候家里又很困难,读书、造房子、父亲治病都要用到钱。一天一次只能卖个十几块钱。
看到她,也使我想起了我同宗室的一位老奶奶,今年毛岁九十岁,儿子四个、女儿三个,老伴去世大约三四十年了。多年来,她因为自己手脚麻利,头脑清晰,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劳动、一个人生活,常常挑着自种的菜去集市上卖。我母亲十分佩服她的勤奋。在今年正月里,她的儿女们尽孝,为她做了九十大寿,子孙满堂向她拜寿,老人家高兴得红光满面。
而就在今年8月底时,我回老家,母亲告诉我,她已经得了老年痴呆了,连自己儿子都不认识了。离家的前一天,我有幸再见到她,看到她正在村民门前屋后认真地拔马齿苋菜。她儿子让她不要拔了,快回家去,像什么样子,语气中带点小呵斥,更多的是无奈。而她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依然我行我素地继续拔。母亲说,村里门前屋后的马齿苋菜几乎都被她拔光了。我说,她可能把马齿苋菜当成自家园里的蔬菜了,拔掉了好拿去街上卖,换点零花钱。
我无权去揣测这位坚守马路市场的阿婆的儿女们孝或不孝。或许儿女都有自己的难处,或许大部分农村里的老人都跟她一样,本身就很勤快,闲不下来,又找不到别的更能赚钱的路子。即使有路子,他们也心有余而力不足。通过销售自己的劳动果实,能够赚一分钱是一分钱,哪怕连人工成本都赚不回,但在他们心里也是一种满足和踏实。
你若问:人生何处是归途?难道这不也是一种归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