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渊 /文 陶子骞 /摄
宋代以文治国,反映到社会层面,是对知识与教育的空前重视。天下读书人希望通过科举,从布衣一跃入朝堂。
不过,重视归重视,宋代官办学校的发展,却并非一帆风顺。“宋初定天下,惟汴有学。天圣以来,洛睢上至他府若州,亦往往兴学矣”——也就是说,宋代太祖、太宗、真宗三朝,官学甚少,到了宋仁宗朝天圣年间(1023—1032),环汴京一带才开始兴办官学。
中原之地尚且如此,更别说,远在浙东边陲的台州了。
北宋宝元元年(1038),李防担任台州知州。来台州之前,李防在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做官。应天府毗邻汴京,府内早已设有官学,“生徒实繁,规模大备”,走出过许多名流、进士。
得知台州无官学,李防深感遗憾:“台州山水之秀,甲天下也,这样一个山奇水灵之地,为何不建官学呢?”
在走访中,当地人告诉他,这些年来,台州鲜有登科者——这是事实,自太平兴国三年(978),钱弘俶纳土归宋以来,60年,台州只出了6位进士,平均每10年出一位,确实少了些。台州亚尹(州衙的辅佐官)宗明晋也说,建立官学,兹事体大,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日公务之余,李防在州衙东南边大约一百步的地方(子城的东南隅),见到了十余间坏漏的屋舍。他踱步其中,左看看,右看看,与众人商量:“不如把这些房屋利用起来,只要修缮一番,再增加十间屋子,学馆即建成。”
李防之所以择址于此,除了对闲置设施再利用外,也符合风水堪舆术的标准。在宋人的观念里,官学基址的风水是否上佳,直接关系学子在科考场上成功与否。东南方,在《易经》八卦方位中,属巽位,为文明或高明之方,“巽东南也,文明以止”。
文明,即仁义礼乐对人的约束。进入官学的学子们,尤其要受到文明约束,才能中第、成才、做官。这种由地理方位与《易经》糅合而成的解释体系,与其说是信仰,不如说是古人对美好愿望的朴素表达。
于是,在李知州的主持下,州学于宝元二年(1039)二月动工,五月落成。古代城市“政教为先”,州学的建立,对台州而言是件大事。一时间,市民学子为之雀跃,有好善乐施之人,还为学校捐赠书籍、粮食三百石。
事实上,台州州学建成时间虽比应天府晚,但放眼全国,还算较早建成的一批。宋代大规模兴办官学,要到庆历四年(1044),朝廷诏令“诸路、州、军、监各令立学,学者二百人以上许更置县学”,史称“庆历兴学”。
皇祐二年(1050),吕士宗任台州知州,甫一到任,就为州学新建了50间房屋。此后,凡是对文教重视的知州,像黄章、朱江、唐仲友等,都或多或少修缮、添置建筑。有宋一朝,守令是地方教育发展的主导者,州县学之兴废,仰赖当地守令贤能与否。正如季翔在《台州重修学记》中所言:“兴学者天子,为天子兴学者太守也。太守贤则学校兴,人材盛,否则学校废,人材衰。政教污隆,风俗厚薄实系焉。”
宋代台州的州学,与今天的学校有什么不同?
从空间来看,州学是“庙学合一”的结构,这也赋予其祭祀与教学两种功能。庙,即孔庙,又叫大成殿、文宣王庙,是祭祀孔子的场所。台州孔庙原在州治以北的山脚下,景祐二年(1035),知州范说将庙移至城东之侧。李防建州学后,孔庙被搬入州学中。
州学以大成殿(孔庙)为门面,殿之后有明道堂,就是师生讲习之所。堂之上有稽古阁,是藏书的地方。阁之后是住处,有执事位六间、诸生斋七间,前者是学官住的,后者是学生住的。还有庖湢(厨房和浴室)以及存放祭器、钱粮杂物的库房等。
南宋时,州学里又增添了一些先贤祠。淳熙二年(1175),尤袤任台州知州,在州学建思贤堂,祭祀毕士安、章得象、元绛等,他们都曾主政台州,日后位列宰辅。后人建了三老堂,祀罗适、陈公辅、陈良翰等台州乡贤;又建颂禧堂,祀黄章、朱江、唐仲友等对建学有益的地方官;还建有四先生祠、谢上蔡祠,祀朱熹、谢良佐等道学前辈。
官学立祀,与民间信仰不同。宋人援引《礼记·祭法》“有功德于民者,则祀之于学”的理论,其目的并非将先贤们神格化,乞求先贤显灵,保佑士子们科场中第,更多是为了推行儒家教化,维护国家意识形态的正统地位。
在州学里教书的,称为教授。在宋代,这是非常受人尊崇的职业。朱熹云:“教授者,以天子之命教其邦人。凡邦之士,廪食县官而充弟子员者,多至五六百余,少不下百十数,皆惟教授者是师。”怎样才能当教授?当然要经过考试。在南宋时期,读书人要经过国家举办的“教官试”,通过经义、诗赋两门,才能被任命为教授,而进士及第的人直接任命为教授。
曾执教台州州学的教授,留名者不多。据《嘉定赤城志》记载,有姚自、应椿年、方(田+柔)、高松等人。他们平日住在“教授厅”——这是专门供教授起居的场所,内有亭台楼阁,雅致非常。在地方州县官员群体中,教授获得的待遇,是其他掾属官员无法比拟的。
学生入州学学习,一般无特定的年龄标准。曾任台州知州的彭思永,八九岁即入学舍;临海的季节先生徐庭筠,十四岁入台州州学读书;王安石在金陵入学时,已经十八岁了;范仲淹更是二十二岁才入学舍。
在州学里,学生们需学科举考试的内容。但各个时期,科举的标准不同。比如,王安石变法时期,《三经新义》成为地方官学的统一教材,不再考诗赋;宋哲宗元祐时期(1086—1094),重视经义和策论,同时恢复了诗赋;到了宋徽宗时期,除了学习经学、策论以外,还要学习道家经典;南宋绍兴年间,科举标准又恢复到元祐时期。
南宋时,理学兴起。在理学家们看来,钻研科举文章,追求功名利禄,已经偏离了学校教育的本质。学生们应当学习如何为学、如何为士,树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理想。他们的教育理念,也影响了地方官学的施教。
学校会定期组织考试,来考察学生的学业水平。有些策问题目,今天看来都很有趣,比方说“孔子言行不一,何故”“肉刑与死刑孰重”“儒者论兵,韩信孔明孰从而可”。
州学的运转,需要经费,钱从哪里来?从学田里来。所谓学田,是指由国家拨给、个人捐赠或学校自行购置一定数量的土地,作为学校的固定资产。学校将这些土地租佃给附近的农民耕种,所收的粮食和租金,用作官学的办学经费。
台州州学的学田,在北宋末年,仅有数十亩,经历代知州的拨给、购置,以及官绅的捐赠,到南宋嘉定年间,有田1837亩、地41亩、山13亩——大约能供不到100个学生读书。然台州乃多士之地,每年参加科考的有8000人。官学一直想扩招,实在力有未逮。看来,人地矛盾在当时就很突出。
参考文献:《嘉定赤城志》/陈耆卿、《丹邱州学记》/李防、《台州重修学记》/季翔、《宋代州县学与地方社会研究》/他维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