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孝辉
(腰缠几十万字的慈扒坞草民)
不记得从何时起,自己对洗衣服有了偏爱。
近些年,周末的清晨,是我最自由的闲暇时光,太阳洒向阳台的时候,当天的衣服已全洗好了。
“一个大男人洗衣服,成何体统?”岳母都不是那么支持我,倒没有妻子的威逼利诱,是我自己“不争气”。
说来也怪,对阳台的钟情不是一点点,可以发呆,亦可以洗衣,还可以看看亲手养了十多年的花花草草。但,于我最大乐趣还是洗衣服。
或许是洗衣服的先天性基础条件比较好,自小学四年级住校以来,就学上了。
以前没现在这么讲究,衣服天天换。离学校差不多200多米,就是一条清澈的小溪。周中,老师会找一个大太阳的午后,带着我们十多个学生去小溪里洗衣服。十来岁的年纪,还算不上真正的会洗。溪水不深、水流也缓,老师教大家就地用石头垒出一个小水坑来。找一块稍大又稍平整的溪石,将打湿的衣服摊在上面,用凤凰肥皂来回抹几次,放在塑料盆里泡上三五分钟,来回搓几下,待冒出些泡沫来,拎起衣领在小水坑里漂啊漂,倒是像现在小学生的手工课,其乐无穷。
偶遇发大水的时候,大大小小的水坑都会被洪水冲得凌乱不堪,我们反倒很高兴,又可以比平时多一些时间泡在水里,从老远的地方把石头抬过来,再次筑坑,衣服裤子几乎没有一块干的地方,湿湿的头发一簇簇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溪水,将头往那凉凉的溪水里一浸,抬起头拨浪鼓似的摇几下,那份洒脱早已无可比拟。
溪水里映着稚嫩的脸,那才是真正的童年,没有岁月的沧桑。
说是洗衣服,不过是老师想让我们体验生活的不易。其实洗衣服,也真是一件苦差。
母亲的艰辛,我是从那棒槌声轻重中听出来的。
上小学的时候,还流行种双季稻,妇女显然要比男人还忙碌。天蒙蒙亮,就要将一家大小的早饭烧好。然后跟着男人去田地里插秧、拔草、除虫……太阳落山前,又急急地赶回家准备晚饭。
洗衣服,就只能借着月光,在村口的池塘里洗。的确良、卡其等棉料的衣裤,经过一天的汗水浸泡,发黑发黄的衣领,衣背上都可以抖下一酒盅盐花来,棒槌要是敲轻了,没将衣服里的汗水敲出来,遇到阴天,容易发霉发臭。
“晓吹筼管随落花,夜捣戎衣向明月。”不知当年大诗人李白是不是也看到了月夜下的忙碌。
棒槌一年总要敲坏一两个,这也是难倒了身为木匠的父亲。每次用什么木头制作都要犹豫半天,和母亲商量好久。松木吧,轻,但用不上三五次就容易裂。栎木呢,重,怎么敲也不坏,就是拿久了会伤了手筋骨。所以,每次父亲都会将棒槌做得颇为精致,母亲刚好可以握得下一手掌,用那纸砂布磨了又磨,直到光溜得如婴儿的肌肤那么滑润。
挑来挑去,母亲还是喜欢栎木棒槌,她宁可自己受点委屈,也不忍心心爱的男人花太多的工夫为她做一个又一个棒槌。
那份爱到骨子里的恩爱,我是敬仰的。
“城里人上班,空调吹吹,不出汗,洗衣机里一扔,滚几下,衣服就干干净净了。”我还没上班的时候,外公从城里的亲戚家回来感叹城乡差距。
从那天起,我知道了洗衣机。
也陆陆续续换了几台洗衣机,没有特别中意的牌子,除了脱水功能,还是手洗的好,特别是夏天的衣服。
纯手洗,用手搓、用棒槌敲,带着一种生活的感情,有敲得沉闷、有敲得欢快……怪不得在古时凄冷的砧杵声又称为“寒砧”,那是一种惆怅情绪。
而洗衣机,以滚筒转动来搓、揉、拍、滚,洗衣一气呵成。尽管是节省了劳力,可也少了些生机。
阳台上,要是敲起棒槌来,那噪声还了得,必是惊动四邻,纵使再结实的人造台板,也经不起这么敲打。
幸好是手巧的父亲,亲自为我做了一块杉树搓衣板,经烂,还轻,十分耐用,那波浪木线几年也不见有多少磨损。
我喜欢得不得了,堪称宝贝。
洗衣,自然需要去污。小时候,那块肥皂是不太舍得太用力去擦的。母亲自有办法,将刚买回来带着潮气的肥皂一一拆开,放在阴凉的地方,慢慢风干。时间一久,就变成了硬邦邦的,敲在木板上噔噔响,洗起衣服来可以用好久。
可,冬天抹完一大木盆衣裤,母亲的手冻得通红,肿起来拎起一件厚衣服都有些吃力,要是有冻疮就更加生痛。
现在的人,倒是幸福多了,什么洗衣粉、洗衣液都有,将衣服往洗衣机一塞,洗衣液一倒,等着晒就是了,也就没有伤不伤手这一说。不是我矫情,我敢说洗衣是一种生活态度。
沉在阳台,感受池水中的波浪,也是为无聊的周末增添了不少色彩。
衣服,我还是喜欢手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