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和平 /文
方言,作为地域文化的瑰宝,其独特的发音与表达常常让人着迷。在椒江方言中,一些与普通话字面相同的字,其发音却独具特色,比如“老”字。
普通话里,“老”作为词头时,不直接表示年龄,而是灵活地放在人或动物名词前,构成如“老公”“老婆”“老虎”“老鼠”等双音节或多音节词。
椒江话中,“老虎”和“老鼠”的叫法与普通话一致,展现了方言与普通话在词汇上的共通性。例如,“我肖老虎,你肖老鼠”表达了属相的差异,而“东山老虎要拖(ta)人,西山老虎也要拖人”则巧妙地比喻了世间事物的相似性,即所谓的“天下乌鸦一般黑”。“抲白老虎”寓意捕风捉影,“老鼠尾巴”则指一种糕点。又如,“老鼠钻”形象地描绘了小孩子灵活的身姿,“老鼠吃”则道出了儿童珍惜食物、慢慢享用的趣态。
然而,当涉及到“老鹰”和“老鸦(乌鸦)”时,椒江话却展现出了其独特的个性。在椒江方言中,它们分别被唤作“赖鹰”和“赖鸦”(其中“鸦”读作o)。如儿童游戏中的“赖鹰拖(ta)小鸡”,以及形容讲话晦气之人的“赖鸦嘴”。
值得一提的是,“赖鸦”还衍生出“赖鸦青”一词,用以形容像乌鸦羽毛般的颜色,即黑色中带有紫绿光泽,这种颜色在椒江鱼市上常被用来形容鱼虾的新鲜程度之高,如“个鲳鱼赖鸦青,透新鲜个”。
“赖鸦青”源自“鸦青”,即鸦青色,这是中国传统色彩之一。“鸦青”一词在古诗文中屡见不鲜。宋代杨万里《八月十二日夜诚斋望月》中有这样的诗句:“才近中秋月已清,鸦青幕挂一团冰。”明时王世贞的《西城宫词八首(其一)》中也有:“两角鸦青双箸红,灵犀一点未曾通。自缘身作延年药,憔悴春风雨露中。”
“赖鹰”与“赖鸦”,其叫法富有地方特色,让人不禁好奇其背后的原因。为了解开这个谜团,我们需要提到方言中的异读现象。在椒江方言中,“赖”和“老”读音稍有差别,但它们都作为词头使用,且“老鹰”与“赖鹰”、“老鸦”与“赖鸦”在含义上也完全一致。因此,我们可以合理推断,“赖”是“老”在椒江方言中的特殊异读。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还有相同类型的异读可资佐证,这个类型,就是普通话ao与方言a的对应关系。这种对应关系虽然不是普遍规律,但在台州方言中却是一种不可忽视的现象。为了更直观地说明这一点,我们可以举几个例子。
例如,“熬猪油”,椒江话叫“捱(nga)猪油”,简称“捱油”。“捱”与“熬”在发音上存在对应关系,“捱(nga)”是“熬(ngao)”脱落o所致。这跟“赖”与“老”的情形相同,即“捱”的本字为“熬”。由于读音特殊,本字不明,才借用同音字记作“捱(nga)”。《康熙字典》:俗谓延缓曰捱。椒江方言解作“拖延”,跟字书释义一致。如“捱时间(拖时间)”“捱捱腾腾(磨磨蹭蹭,拖延时间)”“捱到天黑(拖到天黑)”“岁捱大噢,对象弗好找(年龄拖大了,找对象有困难)”等。
此处需要作个说明。“熬”字的中古汉语读音为ngao,晚清时期的北京话中仍有ngao音的存在。语音的演变,导致“ngao(熬)”的声母ng脱落,发展为目前普通话的ao,换言之,ngao是前世,ao是今生。而椒江方言,“熬”字的声母则与中古读音保持一致。
再如,“茅坑”,椒江话读作“盲坑”。台州别处也有读“埋坑”的。“埋坑”也可用ao变a的现象来解释。“茅(mao)”,脱落o音,“茅坑”变读为“埋(ma)坑”。在椒江等地,“埋(ma)坑”进一步变作“盲(mang)坑”,这是在脱落o后再加上鼻音ng所致。这个ng是受“坑(kang)”的影响,在说话过程中自然添加的,即所谓的“同化”。由此我们可以推测:“埋坑”“盲坑”为记音,“茅坑”是本字。
此外,椒江话中还有将“道(dao)”读作“大(da)”的现象,如“一大杠”“两大杠”“三大杠”分别代表少先队干部级别标志中的一道杠、二道杠、三道杠。若用对应现象来解释,“大(da)”就是“道(dao)”的异读。由此推论,方言中“一大坞(一道痕)”“一大路(一条路)”“一大缝(一道缝)”等,其中“大”的本字也应该是“道”。
这种异读现象在台州方言中并非当代的产物,有历史文献为凭。清末,西洋传教士编写过台州方言圣经(罗马字拼音),其中就有“赖鹰”“赖鸦”“盲坑”“大”等词语的记音,跟当下读音一致。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异读现象并非椒江方言独有。绍兴话中也存在类似情形,如“黄包(ba)车”“告(ga)化子(乞丐)”“洋号头(‘号’读如椒江话‘鞋’)”等词语的异读。(王福堂《绍兴方言研究》)
综上所述,普通话中的ao与台州话中的a之间存在着一种非系统性的对应关系,但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尚不明了,也许受其他词汇影响,也许与别处方言读音有关联,此外也有为了避脏字改ao为a的。
总之,通过对方言中“赖鹰”“赖鸦”“熬油”等词汇的研究,我们不仅可以更深入地领略台州方言的魅力,还可以为考证方言本字和探索方言演变历史提供有益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