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名家

    宋雪峰  

    每个作家对事物的认知，都有特定的角度，或者说有习惯的感知造成的不同的艺术手法。布鲁诺·舒尔茨的小说语言，更多的是从人的视觉和味觉去描摹世界。这与他的另一身份——画家——颇为相称。画家思维的特点，运用为文学表现手法的特点，在舒尔茨身上相当一致。

    舒尔茨的文字不是简约的，而是像一个初学写作的大学生，拼命地填塞新鲜的词藻。他的小说语言架构，不是大方和简洁，而是另一种宗教场所式的繁复和斑斓。对于习惯于传统文本阅读的读者，看了他的小说，免不了有种种的讶异感觉。“哦，小说原来可以这样写！”“为什么大师的文字会是这样？”感叹和疑问，此起彼伏。

    二

    布鲁诺·舒尔茨是波兰籍犹太作家，出版过《肉桂色铺子》《沙漏做招牌的疗养院》两本小说集，1942年被盖世太保在街头打死。他生前是中学美术教师，一直默默无闻，死后名声越来越大，被誉为与卡夫卡比肩的天才作家。

    舒尔茨是语言高手。没有生命的东西，他用文字赋予它们以生命的特征。比如地板上菱形花纹，在舒尔茨的笔下竟然会做美梦。白昼的热气也可以在窗帘上大口喘气，仿佛一只不听话的大狗。如此种种，有种光怪陆离的感觉，萦绕在读者的心头。

    有些异域文化中人尽皆知的譬喻，在译成中文时，也增加了中国读者的陌生感。这是我们看外国小说常见的问题。舒尔茨用圣经中的“不毛之地”，形容炎热的广场的空空荡荡，多少有些令人费解。尽管我也曾读过中外好几个版本的圣经，我仍然不能确指，舒尔茨所指是哪一个章节的不毛之地。或者说，他对这个广场的描写，在概念上原本就是模糊不清的，所以他选择一个更为模糊的概念与之匹配？

    三

    我们必须看清这样的事实，舒尔茨并不是语言的奴仆。他在小说中的一切表现，都在指证一个事实，他才是小说语言的主人。舒尔茨玩弄语言，且玩得有声有色。他在《八月》中写道：“被夜以继日的风打磨光滑的古老房屋，把玩着大气层的射线、回声和散落在晴朗天空深处的色彩的记忆。”小说的叙述，我们历来强调客观，强调典型，如果以此来衡量舒尔茨，显然不合适。他思维独特，充满了艺术的个性。思维的错位，忧郁焦虑的个性，画家的职业眼光，犹太人的宗教情节，这些因素的存在，构建了不同寻常的小说家舒尔茨？

    四

    舒尔茨是用画油画的手法写小说的。色彩斑斓的调色板，厚重油腻的色彩，绘出了奇异的景象。

    对于很多作家来说，语言首先是工具，是传达作者思想与情感的载体与纽带。虽然诗人和散文家也讲究语言的锤炼，但是他们仍然视语言为工具。文学的语言只有到了舒尔茨这样的作家手中，才会首先是艺术，其次才是作为传情达意的载体。舒尔茨是那种把手中的斧头柄雕满花朵的人。如果他用筷子吃饭，筷子上也必镌满细致的花纹。他的小说语言，精致之极，总是能让人忘记他所叙述的事件和人物本身。事实上，除了新奇的语言之外，他好像没有写过什么有趣的故事。就像有些名头很大的作家，虽然写了一大堆小说，但是几乎很少有读者记得住他塑造过什么成功的人物，也没有人传诵过他小说中的故事。但是，这些作品就是伟大的。舒尔茨就写出了这样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