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遐想

闷头睡

范伟锋

(醒时东坡肉,醉酒济公家)

半夜,儿子用小手推醒我,说我打呼噜太响了。我抱歉地笑了笑。是的,我回家躺下就睡,自顾自了。

说起这样的闷头睡,自然想起我的父亲。印象中,父亲为了三个孩子,常常外出打工。某次回来,没理胡子,我羞羞地躲在母亲身后不相认。即使在家,也在田野里忙活庄稼。中饭时间,我到田里叫他。见他屁股翘起来,头却插在稻秧间。这样子像极牛吸水,至今记忆犹新。

父亲在我面前很少表达什么,肚子里的话像笋焖着,总是默默地任油烧。到了睡觉更没有声音。我一度时期怀疑他是否故意这样?毕竟,父亲呼噜打起来如夏日打雷,有时还会自言自语。

于是,我想方设法接近他,甚至连睡觉都钻在他身边。好长时间过去,居然没有声音。我侧身一看,只见父亲头上闷着件衣服酣睡,这样子像笋上的锅盖。我急忙摇醒他,问咋把衣服放头上。父亲睡眼惺忪地说,怕把你吵醒,影响你明天上学听课。听了这话,我眼睛有点模糊了。父亲见我如此,说这样衣服闷头,是跟他的父亲学的。

父亲的父亲,我的祖父,会点武术,年轻时偶尔外出教拳。教拳的地方大都在偏僻的深山小村。祖父教完回家时,会挑一担硬木回来。这些握拳粗的弯曲短木,经过削皮、火炉焖熟,再经人工压直,后制成各种笔直的杆木,拉到城里会卖个好价钱。

由于路途甚远,父亲与祖母要一起去接他。从太阳半空照到夕阳快西沉,他们行走在山间肠道上。这样停停顿顿,好不容易挨到天黑才到家。因为路远时长,祖父中途要歇上一歇。实在累着了,就躺在路边茅草上眯一会儿。睡时,不忘将衣服闷在头上。起先,父亲以为是祖父怕山间蚊子咬着。祖父却告诉父亲,担心熟睡过去,鼻鼾太响,引来山间野兽。父亲看着焖头睡去的祖父,头上的衣服胡乱,身子卷曲,膝盖上抬,手里还握着短木,样子似平时祖父所教的猴拳。父亲想,即使野兽来了,见到这样的“猴子”也会扭头走的。他知道祖父在家也是这么陪他睡的。此刻,父亲就这么坚硬地守着他的父亲。能够想象,这一幕,惟有吹过的山风懂的。

听后,我久久回味,这一切好似盛起的油焖笋香浓。后来,我独自试过用衣服闷头睡,可不知为何总睡不着。

如今,岁月流长,我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我也常常用衣服闷头睡。虽然白天已无体力劳累,但人在衣服下,会瞬地想起已逝去的祖父和年老的父亲,黑压压的四周好像都满是儿时村庄的稻花香、萤火虫。就这样,不一会儿就睡去了,自我感觉呼噜声被衣服吞吃了,心也被焖热了。

想起这些,我有点语无伦次地说着焖与闷,分不清这两者。苏格拉底认为,父子兄弟间相爱,本出于天性。那么,可以传承的爱,一定包含打呼噜、闷头睡这些细小。

2021-01-03 人间遐想 1 1 台州日报 content_100749.html 1 3 闷头睡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