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老爸看戏

戴相尚

(刀尖上跳舞)

邻村有戏。妻子说:你老爸那么爱看戏,快叫他下来看吧!

近年,不知道什么原因,父亲越来越留恋老家,除了一些特殊的事,不管怎么劝说,很少到我家里。但有一点例外,只要听说有戏,他便会放下手中的活,急急赶来。如果我们都忙,他便会自己按我们说的地点找过去。

当天下午,父亲自己坐车去了邻村。我下午特地提前下班过去接他。

虽说是邻村,步行却得半个小时。吃过晚饭,在父亲的反对声中,我还是决定送父亲过去看戏。

戏台就在村老年协会门口,台中的布设得跟剧院没有两样,大操场正中摆放着长凳,供观众坐。

时间尚早,但长凳基本上坐满了人。我们好不容易在靠后的地方找了两个位置,静静地等待着戏的开始。

父亲对戏的嗜好,似乎很早时候就已养成。据母亲说,我年幼时,父亲曾跟着一家戏班,一连看了十七个晚上。那时的戏俗称“爬山戏”,剧情拖沓冗长,一场戏下来,往往到第二天凌晨两三点钟结束,加上回来的路程,有时他看完戏回到家,已是清晨时分。

晚上的戏叫《满堂红》。锣鼓一响,父亲精神抖擞。我一直弯着腰在玩微信,余光不时瞥一下戏台:三个人物一个相、一个将、一个状元模样的依次出台。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父亲说:“陈家三兄弟,大哥是当朝宰相,二哥边关元帅,小弟新科状元当了驸马,他们急着赶回家给父亲拜寿。”

我一愣。学历与见识不能成正比,但我的确不知道戏台上的三兄弟在“自言自语”些什么,父亲却是懂得的。不止是戏文,他还知道戏中的“舞台语言”——他能通过戏台上某个人物的细节,看出这个人的结局。

同是上京赶考,如果与妻子分手进场时,是头也不回地走出去,那这个人定是忘恩负义的,此人得中状元后就会忘记结发妻子,或另找妻子,或隐瞒实情而被招为驸马,最典型的就是陈世美;而与妻子分手时在进场前,回过头来看一下或者重新出来和妻子说几句的,必是有情有义之辈,接下来的剧情可能是妻子在家受尽磨难,最后丈夫得中状元,荣归故里并为妻子出了恶气。

这些说法,父亲在我年幼的时候就已跟我说起过,而且我一直铭记在心。读中学时,每次父母送我到车站,上车后我总会望着车站,直至峰回路转。我发现,不止是上京赶考,就是送行者也是一样,凡目送至不见才回头的,必是至亲至情者;凡送上车即回转的,是一般的亲戚;送至半路即回家的,是一般朋友;而连大门也不送出的,那是不可交的。

记忆犹新的是,我二十来岁时,一次周日回临海,恰见同村的莲回学校。她在大田读初中,当时读书还要蒸饭的,要自带米,可能是她母亲觉得她还力单,就背着米要送她到车站。我说我也去车站,是同路,于是抢过莲妈的米袋,让她回家。莲妈最终同意了,于是我就带着莲,边聊边走。直到转弯处,按惯例,我转过身来看了下身后,却发现莲妈还站在桥头,手搭凉棚,正望着我们俩。我心中一热,对莲说:“你转过身来看下。”她转过身,我问你看到了什么。可能当时还没懂事,她居然说没看到什么。我说你再仔细看看。她这才说我妈还没有回家。于是我因势利导,你有什么想法?忘记莲那天是怎么回答我的,但我却记得自己的说词,我是让她好好地记住这一幕,回学校后写一篇文章。

我不知道莲回校后,有没有按我的嘱咐以此事为题材写过文章,二十年多过去了,我却是牢牢地记住这一幕,一个母亲,一个平凡的动作,让我永生难忘。

不能不说,能发现这个细节,正是父亲从小从戏文中得出来后对我的教育。这是自然流露的,没有任何做作。《满堂红》中的杨秋生,上京赶考前与妻子难分难舍,是被母亲强行推开的,当数有情有义之人。戏文的结束,也说明这点的正解。

在父亲眼中,看戏还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

他说,做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不管是疯子还是傻子,总之,演员往往很是投入,演悲剧时,唱着唱着就会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不像现在的演员,要借助辣椒水或眼药水。而台下看戏的,也会随着剧情的起伏而大笑大哭。如果剧情悲伤而看戏的无动于衷,此人必心硬如铁;剧情悲伤而大笑者,必为恶人;剧情欢喜时却在流泪者,可能负有冤情……

故奸人只看前半场,往往半途而走。因为大多数的剧情都是前半场说的是奸臣如何残害忠良,或主人公生活如何困苦,如何遭受迫害。下半场则讲翻身。奸臣看不得下半场,看完也是心惊胆战的。

关于这些,仅为父亲一家之言,没有印证过。但最后一点,对于现代人来说,很难成立,因为现代人已很少看戏了。就拿我来说,看完全剧的,可能只有这部《满堂红》。而且在观看的同时,更多的是刷微信,看新闻。

但不管怎么说,戏剧传递的是一种世道人情,却是无可厚非的。

2021-01-10 1 1 台州日报 content_101465.html 1 3 陪老爸看戏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