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鹏程

（卖酒的乡村大叔）

当年找对象的时候，我的职业是市场营销，行无踪，居无所。丈母娘放心不下，请高人算了一卦，结果高人摇头道：小财不屑，大财难赚，只怕一生碌碌无为。为此，女儿出嫁那天，丈母娘未免多掉了几滴眼泪。

其实，照我看来，所谓高人的话无非是个“太平方”，放之众人而皆准。试想，人生在世，草木一生，又有几个能大富大贵的？不过我向来有“拖延”之毛病，做生意也从不斤斤计较，故而吃过不少亏，“小财不屑，大财未赚”倒是真的。

故事很多，这里只写其三。

一

临海东部有个南洋工业区，本世纪初开始兴起。傍晚时分的“美食街区”人声鼎沸，甚是热闹。一个做云吞面的福建小伙，便是我日常供应酒类饮料等货品的客户之一。初见这年轻人便觉投缘，高高瘦瘦的个子，脸上有股“尚未佩妥剑，转眼便江湖”的豪爽气。

有一天中午送货过去，干完活，他非要留我吃面。那时对类似小店的管理还比较宽松，店里的卫生实在让人难以恭维，但盛情难却，我便坐了下来。

很快，他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我道了谢接过来一看，只见泛黄的碗沿下赫然印着一个大大的黑指纹。他双手叉在围裙上，我忐忑不安地瞟了一眼，他那长长的指甲可见显眼的污垢。忽然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巨响，原来两只老鼠追打，踩翻了放在油桶上的一块木板。房间集起居、操作于一体，弥漫着异味，里面杂乱无章：油桶、面粉、泔水、床、蚊帐、未洗的衣裤和鞋袜……

虽然如此，但当时我没有任何嫌弃的想法，觉得年轻人千里迢迢来台州，在这样的环境下挣点辛苦钱，实属不易。后来，他的老婆因为不小心，脸上被蒸汽烫伤，只得盘了店回老家。还欠我几千元货款，我打电话给他，他说：“老哥，你也知道我没赚到钱，你给打个折吧。”

我说，那就六折吧！

二

第二个故事的主人公，是在临海北洋工业区开快餐店的淮阴人王老板。

王老板的名字里有个“壮”字，人如其名，很矮很胖很壮。他带了老父和妻女，从江苏过来谋生，生意不咋样，运气也不好。有一年刚过完年，他女儿做了心脏手术，经济愈发紧张了。到了冬天，他父亲在外面洗菜又突然跌地不起，诊断为脑溢血。后来，他关了店，送老头回家治疗。

明显感觉到他要走了，老婆问我：“咱要不要去拦截一下？他还欠我们一万六千八的货款呢！我们赚钱也不容易，何况还有个冷柜和立柜借给他在用，也该拉回来了。”

我说算了吧，他会回来的。

有一天早上，王老板的房东急匆匆打电话喊我过去。到了现场，房东在那里急得直拍手：“一定是半夜叫车过来的，把我的空调连室外机也撬走了，还欠我半年房租呢！打电话也关机了！”他的旁边站着小菜场的肉贩、鱼贩、菜贩等人，全是来要账的。

当然，我的冷柜和立柜也未能幸免。我走出人群，叹了一口气：“唉！这个胖子，这要多大的车来拉啊！”此后，王老板再未出现，我那货款自然也无影无踪了。老婆偶尔忆及这事，总要埋怨几句，怪我没及时止损。

“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呢？”我倒很是释然。

三

吃亏是福，遇到更多的是暖心事。比如在项庄路口开炒年糕店的红脸刀疤汉。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个成语故事众所周知，只不过那个项庄是人名，我说的这个项庄是临海桃渚的一个村庄。这里是个小枢纽，有加油站、小码头和农资站，还有果蔬交易场。

红脸刀疤汉就在路口开了家年糕店。他的额头上有一个疤，脸色比常人通红些，所以我私下不恭地称他为“红脸刀疤汉”。他似乎是个难打交道的人，上门铺货时，他不冷不热。但经我多次“卑微不卑贱”的不折不挠，他终于松动了。自他第一次给我有力的握手之后，他就不跟我来那套“高冷”了，一见面就“哈罗哈罗”打招呼。

他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少年时代是苦过来的，年轻时什么都做过，工地上打过工，贩卖过果蔬，推销过保健品，甚至还做过传销。

因为“三改一拆”运动，红脸刀疤汉的店面被拆除了，他又去附近承包了一个鱼塘。老婆有点着急，“他还欠我们万把块货款呢！”我说不急，后来让他打了张欠条就没再催了。过了一年，大年三十，他来我家说:“今年还不了，刚投进去，明年会给你！”

次年的大年三十，他果然来了，掏出一包钱撂在桌子上。我说:“欠条你带回吧！喝口茶，坐会再走呗。”

“要什么条条！没得说哇！”茶也没喝，坐也没坐，一阵风来，又一阵风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