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故事

另类的外婆

范伟锋

(醒时东坡肉,醉酒济公家)

人到中年,趋静时间增多。不知为何,总有一些人和事在记忆角落里蓦地冒出,勾起心底深处柔软,使流长的岁月变得温和。

譬如外婆,我久已模糊了她。即使偶尔提起,也只剩概念。但当孩子牙牙叫我的岳母为“外婆”时,我一下子想到自己的外婆,尽管她去世二十多年了。

印象最深的是,那艳春时节,田野芬芳。去姥姥家的一条山岭上多有野果,途中,我总要摘些吃吃,饱饱口福。越是临崖处,蓬蘽(俗称角公)越大红,引诱我攀爬上去。不想,手抓处岩石已风化,一失力,整个人摔下来,断了左手骨。外婆得知后,心疼不已。令人没想到的是,她居然用锄头将那株角公砸得稀巴烂,算是为外孙报了“仇”。

外婆爱抽烟,而且一天得几包,这在农村很罕见。凡亲戚来访或在村里行走,外婆掏烟分烟接烟,点火抽上,如男人一般。烟雾缭绕中,有的是外婆爽朗的笑声。在家中也是与外公互递那年代特有的“五一”“大老鹰”,地上多是烟蒂,灶台上排满了香烟盒子。

外公在银行上班,外婆是农民。职业不同,决定了两人聚少离多,也决定了两人角色反转。外婆甚知自己身份,就用努力劳动来弥补差距。在外公不在身边的日子里,外婆自觉担起家庭重担,不但操持家务,还卷起裤管下田,挑起大桶种菜,上山砍柴火。就这样,脚板变大,手茧变粗,喉咙响了。加上剪的是一头齐耳短发,在都穿黑白衣裳的年代里,混杂其中简直分不清男女了。外婆的辛勤,维持了一家五口人的日常饮食,也赢得了曾外祖父的好评。有时,外公假期回家下地,外婆在边上指导。此时,外公是员工,行长则是外婆了。

听母亲讲述,外婆从小没读过书,不识字,但不妨碍她行走江湖。外婆生性大胆,为把生活过得更好,就当起了货郎,卖起米线及紫菜、鱼干等。每当说起这幕,仿若村口巷尾,回荡着外婆的叫卖声。

走四方,需会能打细算。在母亲眼中,外婆是眼尖的。曾外祖父会打算盘,偶尔还教教人家。外婆在旁边佯装倒水,几个来回便学了个大概,就活用到日常中去了。以至于到后来算账,“老银行”外公反倒交给外婆来做。甚至公社时期,记工分、称稻谷等,队里都由外婆来操作。

外婆的里外张罗,让外公的工资得以专用于造新房。在建新房的日子里,外婆亲自上阵,挖地基、抬石头,一样不落男人,还将老房子的一些物件灵活用到新房子。当三间二层砖瓦房落成,外婆忙不迭地分香烟给众人,喜悦之情溢满眉梢。可第二天凌晨,她又悄悄一个人担着货架做生意去。

外婆与自己的妯娌约定,谁生下孩子,对方帮包裹。就这样,相互少了接生婆,又互当接生婆。这样的奇葩做法,倒是印证了妯娌和睦。

我们几个外孙来,外婆总是在猪油炒糕时,另打个鸡蛋。这碗香喷喷的年糕,至今让我记忆犹新。每逢过年,外婆早早从外公银行兑好压岁钱,每人分发一张五元崭新的钞票。还说:钞票刮铛亮,日子打炮镪(鞭炮)!于是,在我们这些孩子心中,年就变得亮堂了。

生前,她爱在睡觉房间里摸索什么。去世后,舅舅打开这间,只见摆满缸罐,里面盛满豆、米、粉。舅妈见状,嚎啕大哭。

我的外婆总是这样与众不同。现在,大家聚在一起说起她,总是笑声不断,不过说着说着就沉默了。我知道大家的心里都想念起这个另类的外婆了。

2021-03-14 故人故事 1 1 台州日报 content_106933.html 1 3 另类的外婆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