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清

（拿着笔，与小生灵对语）

傍晚时，我回到山里老家，刚坐下。妻子说，今天她腿部又拖不动了。于是，我叫她躺下休息。狭小的房间，空气是那么沉闷。我陪着妻子，默默地为她按摩。然后，我们无话。

过了好一会，我说：“你先躺会儿吧，我久长没回家了，想去后山走走。”妻子无语。

晚上，没有一丝风，整个野外，弥漫着适度的温和，可是没有月亮。我常期盼的，在夏夜微风习习的时光，当空是皎洁的月儿；我顺着山道，一人悄悄地走，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不想，留下我影子。当我回老家时，总追不上月儿圆。晚上又如此了。天空早布满星星，穹隆着编排，有意无意地眨眼挤弄着。周遭的小蟋蟀们，已在啼鸣了。今晚它们放下了琴弦，学了小鸡仔叫唤，一声声地蔓延开。随处的草丛，隐伏着“叽叽”的小调，汇聚在静默夜色里，惊起了长长的波纹。青蛙暗藏在水沟里，依着各个方位蹲守，打起了拍子。

今晚，我对青蛙和小蟋蟀的合奏不感兴趣，我意在寻找失落了的萤火虫。这种生命的小精灵，是山弯田头夜黑的引路者，一上场便舞蹈腾飞，在四处自由地降落，一明一暗，满天空拥挤飘游。早年满山谷稻田的夏夜，萤火虫提着小灯笼，随处闪烁，舞姿有眼，线条张扬，将夜色忙得团团转。而现今，几乎见不到萤火虫轻巧的优美舞蹈了。

今夜小蟋蟀的低吟，青蛙们的单薄，引我默默地行走在山道。我心思有些沉压，而身后的村落，留下灯火的清寂，一派无助情绪。月儿还是不见影，我所期待的月下独步，怕是不能所愿了。不过杂草缠脚的小道，倒在眼前清晰了，并显出比白天蓬松的铺设。但我的眼神，总凝视着山脚的边沿处，希望飘闪出小亮光。

山村的灯光，有些黯淡，似乎打起了瞌睡。小蟋蟀们的声响更外紧密而宏大了，颇有将夜景浮在半空里。青蛙们依然守望，时不时敲打着单调的拍子，用了有气无力的动作。突然，对面的山脚，有闪影飘向丛林。莫非是萤火虫来了。我忙用手电灯，一关一闭地动作，意在与它们招呼。一转眼，萤火虫又寻不到了。我只有顺着山道走。有一处微闪，落在我跟前，原来萤火虫飞近我身边了。只见它伏在一片青叶上，也许累坏了。它的四脚和触须一个劲地抖动，并盲目地爬着打转，怕跌落叶片下。尾部的照明，已暗淡得不近人情，大概是疲惫，少了能量。

我如此近距离地见到萤火虫，已是多年前的事了，这是多么令我激奋呀！眼前的萤火虫，它好像被什么控制着慌乱地爬动，但又不飞走。它身子这么瘦小，却给黑夜带来微光，证明着黑沉并不能密封绝对。

看到萤火虫的不灭，使我感受到山野没有死寂。我以为灭绝了的萤火虫，今夜出现在我身边。这是生命坚忍的表达，是生命恒远的明证。

黑黝黝兽脊状的山峰，我看到有些微白的暗影。应该是月光的涂抹。月亮还躲在东南的山背，等它爬上山巅，估计是凌晨时光了。我等不下去，只好匆匆地下山。

身边小蟋蟀的鸣声反而更热烈了，仿佛在欢送我归家。而青蛙的叫唤已是断断绝绝，想必累了吧？

忽地，我想到自己，我已不是在孤独奋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