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岁高龄的父亲躺在医院病床上昏睡,鼻子插着氧气管,心电监护仪有节奏地发出“嘟嘟”声。
医生告诉我,老人家多脏器衰竭,恐怕撑不过三天,让我准备好后事。
次日,父亲突然清醒过来,满面红光,目光清澈。
见我和我儿子小伟在病房里陪着,父亲忽然说:“咱家的传家宝你要保管好,将来传给小伟,它包着红绸子,就放在我床头的木箱子里。”
我点点头说:“爸,您放心。”
当夜父亲就去世了。
料理了父亲的丧事,我悲痛的心情慢慢平复。
一天晚饭后,想起他说的传家宝,于是我招呼小伟一起来到父亲房间,打开床头的木箱子。
我捧出一个红绸子包裹的小匣子,鲜红的绸子给昏暗的陋室平添了亮色和喜气。我不忙打开红绸子,问儿子:“小伟,你知道爷爷的传家宝是什么吗?”
小伟摇摇头说:“爷爷从来没有说起过。”
我说:“那好,我给你讲讲爷爷的故事吧。
“上世纪60年代,你爷爷是咱们永安村的大队会计,也是共产党员,全村100多户人家的工分统计,钱粮核算,都要经过你爷爷的手。你爷爷上过初中,写得一手好字,打得一手好算盘,是村里公认的笔杆子。
“我清楚地记得,你爷爷向来公私分明,一分一厘都算得明明白白,绝不贪公家一分钱。
“记得有一年腊月,一天晚饭后,你爷爷要去大队参加干部会议,商量村里的一些重要事情。这样的会议往往要开到深夜,队里会安排夜宵,一般是炒米面。在那个年代,三餐都是吃番薯粥玉米糊,能吃到炒米面,那就是难得的美味了。
“当年我8岁,见你爷爷出门,便也跟着他出门,心里打算蹭夜宵吃。哪知你爷爷却硬逼着我回去,我站着哇哇大哭,你爷爷毫不心软,转身大步而去。”
小伟轻声说:“爸,您埋怨爷爷吗?”
我点点头说:“小时候的确埋怨你爷爷,哪有这样对待亲生儿子的?其实孩子能吃多少呢?不过长大后,我就理解你爷爷了。”
我顿了顿,继续说:“次年的除夕,天快黑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吃团圆饭,可你爷爷还在大队保管室算账,你奶奶让我去叫。我走到大队保管室门口,听到里面传出“噼噼啪啪”的算盘声,我刚想进去,忽然听到争吵声,我就站在门边。我听出你爷爷跟大队支书在争辩。我不大懂,隐约听出你爷爷要把今年结余的钱粮留到明年备耕备种,而大队支书主张一人一半分掉,他们压低声音争论,最后你爷爷说服了支书,他们统一了意见,我这才敢进去。”
小伟笑笑说:“爷爷真是大公无私啊!”
我说:“是的,不过我知道你爷爷徇过一回私。”
小伟睁大眼睛,说:“是吗?您有没有弄错?”
我说:“别急,听我慢慢说来。那时队里有一个寡妇叫马翠翠,丈夫患病死了,她拉扯着一双儿子艰难度日。娘家人劝她改嫁,但她的公公婆婆都已过世,两个儿子没有地方去。媒人介绍时,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接受这一对拖油瓶。马翠翠干脆打消了改嫁的念头,一心抚养儿子长大。不过她工分低,尽管一年到头参加生产队劳动,但分到的粮食还是无法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只有瓜菜半年粮勉强度日。
“那年初夏,青黄不接,马翠翠只好挑来野菜,就着糠皮煮着吃,三人都是面有菜色,虚弱不堪。你爷爷见了实在不忍心,恰好家里也没有存粮,无法接济,他就半夜里偷偷从保管室装了一袋豆子,丢到马翠翠的院子里。马翠翠听到响声,出来发现那袋黄豆,嘴里念着‘谢谢好心人’。打开院门,你爷爷早走了,她自始至终不知道你爷爷帮了她。我也是从你爷爷跟你奶奶的对话中听出来的。夏末收了豆子,你爷爷从自己家装了一袋黄豆,倒回生产队保管室。”
小伟双目放光,说:“爷爷这个私徇得好,我真为爷爷骄傲!”
我说:“你爷爷做了一辈子会计,身无长物,说给咱留下传家宝,这传家宝的价值,可能会让一些人笑掉大牙。”
小伟好奇地说:“那爷爷的传家宝会是什么呢?”
我自豪地说:“爷爷留给咱们一支钢笔,那是他评上优秀会计,县长亲手奖给他的。”
小伟说:“哦,爷爷把这珍贵的奖品作为传家宝,他是要咱们像他一样,公私分明,不贪不占,怜贫扶弱,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个传家宝真的是价值连城啊!”
我欣慰地说:“说得好!”
打开红绸子里的木匣子,一支金星钢笔豁然在目,古色古香,光芒隐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