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 健

（人生是一场盛大的修行）

除夕夜轮到值班，午饭后半小时左右，女儿就开始催促，“妈妈你夜班，快睡一觉吧，我坐旁边修改尽职调查报告，陪着你。”

好吧。这一觉，昏迷一样深沉，长达两个多小时。

睡梦中，似乎不断有闹钟声响起，遥远，不真切，每每响一两下就被摁掉。

醒来后问，妈妈好像听到很多次闹钟响，是吗？

“是的妈妈。一刻钟响一次。”

“为啥设这么多次闹钟？这样不是很受困扰吗？”

“有必须尽早完成的任务时，会设置一刻钟提醒，每响一次浏览各个工作群信息。这样，重要信息最迟也能在15分钟之内回复。很多高年级律师都是秒回的。”

“平时经常这样？”

“是的。甲方爸爸付了高额服务费，必须服务好。否则，影响律所和个人声誉。”女儿说，她可以在任何能坐下来的地方现场办公，咖啡馆机场商场都可以，而且练就了独门绝技，秒睡秒醒。

1月28日，女儿乘坐早班飞机，善意返乡。接到她时，九点半不到，离午饭时间还远。

中饭回家吃还是在外面吃？在车上我问。

“就近找个饭馆坐下来，很多信息需要马上回复。还有尽职调查报告要及时交掉。”女儿的回答干脆利落。

“妈妈觉得你太辛苦了。”正在开车的我，瞟了一眼副驾驶座的女儿，长睫毛，高鼻梁，微翘的嘴角，尖下巴，线条明晰。

“这是工作常态，没有太辛苦。而且合伙人同意我提前好几天回来居家办公，已经很好了。”

等红灯之际，女儿迅速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噼里啪啦回复信息。翻飞的手指间，似有肖邦《辉煌的大圆舞曲》在流淌。

绿灯，女儿合上电脑。

“你练了十几年钢琴，发信息是否比一般人快一些？”

“有这可能。但身边的同事，打字速度也都挺快。这应该属于基本功吧。”

前方红灯，车速减慢时，女儿又开始回复信息……

从1月28日上午下飞机到除夕夜12点，除见了一次长辈，和发小吃了一次晚饭之外，别的时间女儿都在工作和补觉间切换。

牛年最后一刻，我发出了十个小小的拜年红包，给喜欢的小朋友。收获了一笔巨大的转账，六万元，付款方名字是女儿。这是她两个月的税前工资。

这样的收入，在外人眼中，也许算高薪，但在做父母的看来，是艰辛是疼痛是百感交集——其中包含多少杯咖啡，多少个不眠之夜啊……

“妈妈觉得你太辛苦。”我反复念叨。

“大家都辛苦的啦。我不是特别辛苦的那个。大合伙人要疯狂见客户拉业务，压力山大。非权益合伙人工作压力也是非常大的。律师，每个年级有每个年级的不容易。”女儿说，她算是幸运的，几个合伙人都有战略思维，可以学到很多。高年级律师优秀而可敬，低年级律师优秀而可亲，除了有时工作强度大了点团队氛围还是很不错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女儿对自己的优势常常轻描淡写，总是由衷地理解并欣赏身边的人。

人生是一场盛大的修行。这些年来渐渐觉得，很多方面，女儿已成为我的老师。

这个小时候哭着不肯上幼儿园，小学时经常迟到有时不交作业，初中时天天踩着铃声到校，高中时热衷于看美剧弹吉他成绩忽上忽下，大学时拿下大几万元奖学金，研究生毕业后高分通过美中两国律师职业资格考试，不久前提前升为二年级律师的孩子，她长大了。

团队同时期先后录用的九名律师，走掉了七位，他们或因压力大离职休养或主动跳槽或被动换工作。女儿是留下的两位之一——另一位坚持下来的女生是清华本硕、某省高考理科状元。

元旦之后，合伙人几乎同时找三位一年级律师谈话，提醒他们离职。三位小伙伴都有很好的教育背景和很强的工作能力。女儿说不知道具体原因，可能合伙人是从控制成本和关心个人职业发展的角度出发作出的决定——不到三天，三位小伙伴就被合伙人推荐到更契合的工作团队。

女儿越来越懂得换位思考，越发的善解人意，让为娘的敬重。

“不断提升核心竞争力，保持可以随时离开的能力和勇气，对未来不忧不惧。”女儿说，要成为温和而有力量的人。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虎年，女儿的本命年。作为母亲，最大的愿望是小老虎身体健康工作顺利不要太辛苦。比如，闹钟从一刻一响变成两三个小时以上响一次；哪怕一个小时响一次，也好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