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亲可敬的爷爷

阮孟合 (静下心来看风景)

爷爷阮绍旗,我小时候见过。

爷爷个子较高,身材魁梧,臂膀粗壮,年轻时想必力气很大。

爷爷脸色红润,天庭饱满,也有点谢顶。

夏天,爷爷喜欢赤膊,他身上皮肤黝黑透红,肌肉结实,身体健康。

爷爷很坚强,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他晚年右脚溃烂很严重,但在人前从不吭一声,也从未表现出痛苦的样子,并对生老病死看得很淡然。

爷爷人很善良,也很勤劳。他做事认真,但不苟言笑,我想与他晚年右脚溃烂太难受有关。

说起爷爷头上的谢顶。爸爸在世时对我说:以前的农村,田野里鸟挺多,其中有一种鸟叫长脚青章(学名苍鹭),这种鸟体型高大,腿长、颈长、嘴也长,羽毛青灰色,比较凶悍,与老鹰一样能扑过来啄食。有一次,爷爷在田垟头车水(即过去用木制的农具从河塘将水翻到稻田里),他头顶上的汗水在阳光下可能发光发亮,被长脚青章盯上扑过来啄过一口。此事作为笑谈。

与太公一样,爷爷也是苦命人。太公道裕年轻丧妻,同样的情况发生在爷爷身上。爷爷生于公元1896年,虚岁六岁时,娘就没有了。他年轻时娶了陈氏,也就是我的奶奶。奶奶陈氏生年不详,卒于公元1925年12月,那时我爷爷也只有三十虚岁。

爷爷膝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就是我父亲阮孔门,小儿子就是我叔叔阮孔瑞。在我父亲八虚岁,叔叔仅八个月大时,奶奶就去世了。奶奶去世后,爷爷没有再娶妻。他既当爹又当妈,不知承受多少苦,才把两个儿子拉扯大。

奶奶在世时身体不佳,爷爷把太公传下来的几十亩田地卖了,筹钱给奶奶治病。还求神拜佛,愿许得很重,只求奶奶的病能好转。奶奶的病现在看来也可能不是什么大碍,但以前的医疗技术,小病也是大病,最后,奶奶还是抛下自己亲爱的丈夫和膝下两个儿子去世了。

爷爷人很善良。小时候听父亲说起:有一次,爷爷看戏,当戏演到人被杀,鲜红的血喷出来时,当即晕倒。一起来看戏的乡亲们惊呆了,七手八脚把他抬回家。回家后好一阵子才清醒过来。

爷爷是个大孝子,他对太公很孝敬。我家的太公坟原来在村东头半里路差不多的地方。太公坟修得像金字塔,下方上尖,坟头用土垒成,很特别也很整洁。1966年村里平整土地时,太公坟移到路桥螺洋南山。

爷爷很勤劳,做事也特别认真细致。有时我在想,我的性格也有点像爷爷。爷爷把田园包括田埂都整理得清清爽爽,并把每一寸土地能利用的都利用起来了。有一年,我亲眼看见他在前门道地的边沟上,作为流屋檐头水的小水沟里插上水稻,收成的稻谷虽然不多,但谷粒金黄饱满。这充分体现了爷爷的勤劳和善于精打细算,舍不得荒废每一寸土地。

爷爷做事认真细致,同时也爱整洁。他把田园、田埂整理得清清爽爽,家里床、灶、桌椅同样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房间角落、前门屋后的地上没有一点垃圾。东西摆放整齐有序。

爷爷会游泳。听父亲说,爷爷游泳的水平还蛮高。过去,农村的河塘,他年轻时一个猛子扎下去,能够潜泳到对岸。

爷爷珍惜财物,凡是有用的东西都不舍得浪费。他把本应丢弃的蕉藕的主茎、包心菜外面硬叶的叶柄洗净,切成糕条状的小块,腌制成像汉菜鼓条一样的东西。小时候,爷爷腌制的东西我吃过。在夏天,这些东西很好吃,清味凉爽。

爷爷晚年仍很勤劳,也很坚强,但非常痛苦。他的右脚五个脚趾头都溃烂光了,脚背红肿得像面包,溃烂处不停地渗出脓血。但即使这样,他还经常跪在地上干活,这得经受多大的磨难!想想我自己,有时连个小疮疤都受不了。写到这里,情不自禁落泪。

爷爷的右脚为什么严重溃烂?叔叔孔瑞在世时我问过他。

叔叔讲了也心酸。他说:那时候,家里穷,冬天衣服都穿不暖。当时,叔叔在洪家粮管所工作,叔叔对父亲很关心,他把粮站里原来装稻谷的废弃了的破麻袋,拿来给爷爷裹脚保暖。粮站仓储的稻谷为防虫害,用过农药。以前的农药毒性强,破麻袋有农药的残留,恰恰爷爷的右脚有个伤疤,因此,受农药毒性的感染,右脚肿大而溃烂,一直把右脚的五个脚趾全都烂光,鞋根本没有办法穿。

以前农村穷,医疗条件也差,爷爷就在家里用仙人掌捣碎敷在溃烂处,为此,爷爷没少受痛苦。他白天拐着脚走路,还在干活,在人前从未表现出痛苦的样子。但夜里经常听到他低沉的呻吟声。父亲和叔叔等家人对此无能为力,心里也很难受。

爷爷是1967年12月去世的,享年72岁。他去世那年,我十二虚岁。爷爷去世的那天黄昏,我们都在家里,家住路桥河西的姑婆和表婶也来了。

爷爷对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看得很透彻。他临终前,召父亲和叔叔到他床前,说,稻黄该割,人老该死,人岁数大了走这条路是必然的,叫他们不要悲伤。

爷爷接着说,上山打虎亲兄弟,上阵打仗父子兵;三兄四弟一条心,前门泥土变黄金。嘱咐两个儿子和后代家里要和睦、兄弟姊妹要团结同心。

爷爷最后嘱咐:人要有善心,人的心千万要学好。

爷爷到临终时头脑都很清醒。他嘱咐完没有多久,就去世了。父亲赶紧出来告诉我们,家人万分悲恸。随即,姑婆领我们在爷爷住的房间门口让出一条路跪下,每人手捧高香,说是送爷爷上路。

上山打虎亲兄弟,上阵打仗父子兵;三兄四弟一条心,前门泥土变黄金,这些都是过去脍炙人口的民间俗语,但从爷爷口里说出来,特别有意义。爷爷的遗训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人要有善心的遗训,成为我做人的准则。

后来,母亲经常开导我们兄弟姊妹,要记住爷爷的话,人的心要学好;要学爸爸和叔叔样,家里要和睦,兄弟姊妹要团结和气。爷爷的遗训和祖上的家风,对我们的下一代影响很大。

时光荏苒,爷爷离开我们已有半个多世纪了。现我也已步入老年,但可亲可敬的爷爷一直活在我心中!

2023-03-15 阮孟合 (静下心来看风景) 1 1 台州日报 content_169043.html 1 3 可亲可敬的爷爷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