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立 /文

对我来说《天空之城》不是重映，是首映。

这部诞生于1986年的经典动画电影，从未在我国上映过，但对影迷来说，它有着和其他经典电影同样的影响力。别的不提，一首久石让作曲的主题曲《天空之城》，就能让绝大多数中年人掉入纯真回忆。

我带着即将幼儿园毕业的儿子一起看了《天空之城》，我比他还要期待。

电影开场即让我为之一振。

厚重、广袤的云层，将银幕填充到几无缝隙，继而是巨大的飞船出现，少女希达被军方、海盗围追堵截的戏份紧张上演，希达最终从飞船上坠落而下。晕眩中她所佩戴的飞行石让她漂浮起来，最终被少男巴鲁张开手臂接在了怀中。

这一整段戏，除了画质、画风是老的，运镜节奏、想象力、美感，在动画电影中都属一流。自电影开场，全片就不时出现流畅、宏大的大场面。如矿山中的铁道追击战、海盗飞船与军队飞艇陷入“天空之城”云层气流时的阻击战、进入天空之城后种种不可思议的画面……

一想到它上映于1986年，我出生的前一年，我脑中就跳满了惊叹号。

这是必须在电影院银幕上才能完美发挥感染力的动画电影！在电视、手机上，《天空之城》的魔力将归零。

应该说，宫崎骏导演的每一部作品都只能在影院欣赏。

在那个年代要想制作出如此巨大容量的动画电影，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都远超今日。而相较于制作方面的挑战，坚持创作风格纯真的动画电影这一点，更是宫崎骏导演之所以拥有今天这样地位的原因。

从长片处女座《天空之城》开始，宫崎骏就奠定了他往后漫长创作生涯的风格。“童话”，是这种风格最醒目的标签。

善良的少男少女，面目狰狞、只有贪欲的反面角色，与现实完全不同的仙境、幻境，无法用常理揣度的魔法、科技、神话元素，以及最终邪恶会被少男少女打败的结局。

看到《天空之城》中老婆婆担任首领的海盗一家出场时，儿子一把抓住我，惊恐地问：“他们是坏人吗？”

让孩子瞬间想要将其归类的动画角色，是童话故事的标配。但《天空之城》不只是童话，孩子在影片后半段看到海盗一家鲜活、单纯、善良的一面时，问我：“坏人也可以变好人，对吗？”

我既有自己的感动，也被他的发现感动。

宫崎骏的主要受众，一直不只是孩子。他最珍视的是儿童、少年，所努力创造的也是因为孩子们变得更美好的动画世界。但其实他希望留住的是成年人的关注。他希望我们无论内心多么坚硬，也还是可以在重温他的动画时变得“不堪一击”。

在浏览豆瓣网上关于《天空之城》的短评时，有一位叫“seeme”的网友的短评被置顶了，她说：“我看这部一直会哭，看了几次哭了几次，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总之，一看到手臂长长的铁皮人寂寥地站在那座城中，就控制不住了。”

她说的，我特别懂。

《天空之城》中的长臂铁皮人，是一个解读空间很大的符号，它们是“普拉达”中的人们所发明的高科技机器人。当巴鲁和希达以及海盗、军方们都进入了天空之城时，只剩下一个铁皮人还在活动。天空之城中的人们如何发明的铁皮人？这里的人类因为什么灭绝？铁皮人为什么能感应到希达是它们要保护的公主？

很多往事都没有说透，铁皮人就是一个衰落文明的遗物，它寂寥却有温度，让人莫名感伤，为人类所失落的一切美好感伤。

宫崎骏的想象力，建立在批判的基础上。他的童话，一半是创伤。他所画的少男少女越是纯真，那些因为欲望而变形的成年人、老年人的形态就越可怕。

一座高科技之城，悬浮于天空中，拥有美好的自然环境和极高的科技，这简直是完美的人类生存空间。但人类却还是消失了。

少女希达成了天空之城和地表世界重新结合的钥匙，她也许可以为地表人类带来新的文明，但那以后的人类世界，会不会重蹈天空之城的覆辙呢？

《天空之城》有没有续集，我们不得而知。宫崎骏所有的作品，诸如征服了全球观众的《千与千寻》《龙猫》这样的大作，都没有续集。

这个白胡子老爷爷，放任成年人在莫名其妙想哭的感受中默默擦眼泪。他不需要创作明朗的结局，他把创造结局的机会，给了所有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