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坚
（当年宁夏支边，今日仙居修仙）
我们的部门有五六个人，还有两三个副主管，除了我和小郭是办事员外，其他都是领导。小郭比我早进山门，很有经验的样子，在我面前，他觉得自己应该也算半个主管了。
每次，副主管小阳领着我们去各地检查。小郭总是把小阳跟得紧紧的。相对于小阳，我更害怕小郭，因为他说话时，总喜欢叉起兰花指，然后用手指点着你，手势幅度很大，并配合着夸张的肢体扭动，就像练舞蹈中“一大大，二大大……”右手有节奏地在空中挥舞。每次小阳说一句话，他马上颔首低眉表示赞同，一副谦恭温顺的样子。每每我说一句话，他总要驳斥，说你哪里哪里说得不对，回到单位后，然后捂着嘴巴和科室同事们说，今天他又在哪里说了哪句错话了，这一点他总是记得很清楚。
一天，我的一位老同学在广东那边赚了不少钱，准备回仙居投资，创办一家幼儿园。他办手续时，我们碰到了，邀请他到办公室坐一下。我开玩笑地说：“老同学，在外赚到大钱了，不忘记回报仙居人民啊！”小郭听到了，马上板起脸孔训斥起来：“你这句话说的口气太大了吧，你以为你是县长啊，还回报老家人民。”
同事的老公已退休，我们聊起说，你夫君当年还是干了不少实事的。小郭马上就又跳过来了：“哎，你说这个话有意思吗？人家早已不当官了，你还说，有什么意思啊？”然后，他又像扭秧歌一样扭动起身姿，手不停挥舞，搞得我们很尴尬。反正我每说一句话，他总会烦，总是不满意，说你不应该这样说，应该这样说，弄得我一见到他就害怕。
单位进进出出的人很多，不断地吐故纳新，每年都有老人退休，有新人获得提拔重用。作为仅有的几个没有被提拔的办事员之一，我看出他有些失落，有些怀才不遇。虽然小郭嘴里说，他这个人对提拔没有太多想法，当办事员其实挺好的，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哪时需要哪里钉。不过据同事小伟说，经常看到小郭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往老总家里跑，但不知为啥老总却忘记了他。
天气渐渐凉了起来，街道两边的树叶开始黄了，小郭的鼻炎犯了，每到冬天，经常流着鼻涕，每次和他出去时，他也从不带纸巾，都是用手往鼻子左右“呲呲”擤一下，两个鼻孔喷出两股黄色的液体，他用手把鼻孔里的余液往地上一甩，然后左右两只手在不停地互相摩擦着，等手上的液体摩擦干了，就完事，就算擦干净了，也不见他洗手。
有一次东方百货商场在搞活动，我在柜台里看到了一件漂亮的苹果牌西服，大家都说穿起来“帅呆了”，我自己也感觉很不错。
小阳说，明天我们到城峰中学检查。
第二天一早，我把笔挺的西服穿在身上，和他们一起去城峰中学。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听到小郭的鼻孔有种异样的声音，我知道他鼻涕又要出来了，于是警惕地和他拉开一点距离，想让他把鼻孔里的秽物清理干净再说。远远看见他用手按在鼻子上左右擤了两下，再往地上甩了甩，那黄液在空中甩出一个美丽的弧度后直直地钉在墙上，没见他擦手，也不见他洗手。然后，他跑着追上我，再和我并肩走，然后，慢慢靠近我，和我拉近乎，用手伏在我的肩上，不停地说话，企图分散我的注意力，突然那只擦过鼻涕的手往我衣服上捏了两下，松开后走了。我当时想说什么，但想起有同事的忠告：你是那么老实的人，又弄不过他们的，万事要忍啊。于是硬忍住没有发作，回家后，花了几十元钱拿到干洗店里把那件刚穿的新西服重新洗了一次。
那段时间，我很郁闷，经常跑到和我同病相怜的小平办公室去诉苦，寻找安慰。其实那时小平过得也不好，也很压抑，我们性格上都是一样的毛病：老实又无用，算是难兄难弟了。只是每次诉完苦之后，心里愈发郁闷了。
不久，小郭同志终于要调到其他单位去了。
临走前，我们在办公室说着话，副主管小阳正在隔壁办公室，听到小阳的声音，小郭猛地握着我的手，一本正经，大声地以能让隔壁的人也能听到的分贝，充满感情地说：“杨，我马上要走了，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交托你。”
我被他这般郑重严肃的样子吓坏了，受惊般地忙问什么事？小郭说：“我要走了，小阳主管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因为他办事有些粗心，我求求你了，以后，你一定要好好辅助他的工作，我求求你了。”
他一再反复地多次用“我求求你了”这句话来恳求我，眼镜后的那双眼睛，仿佛在努力地挤出盈盈而深情的泪光。我肉麻地感动着，内心被他的演技深深震惊了。估计小郭把他自己都感动了。可惜的是，小阳在隔壁忙着，没有注意听，小郭略略有些失望。不过小郭还是反复交代，今后如果小阳主管家有什么事，无论如何一定要通知他，千万不能忘记他这个兄弟……我知道，他即将去的单位，也是我们部门所涉及检查的业务范围……
时光荏苒，世事难料，因为工作踏实，人称“老黄牛”的“难弟”小平同学已成了县里某领导的秘书；而当年那个口口声声说“存在即合理”的老总，退休后却成了信访专业户。有一年，小阳的奶奶去世，我牢记小郭的嘱托通知他，却被他抢白了一通：“这种事你也要和我讲啊，以后不要说了。”因为小阳已换了岗位。
一场前所未有的新冠疫情席卷大地，那段时间，我们一直在全县各地调研。
那天，我们来到一家抗战疫情的一线单位开座谈会，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眼角的余光中，我看到了小郭的身影，他还是那样，看到认识的领导就一副笑容可掬、热情洋溢的样子，伸出双手握不停，并在会场上不停地走来走去，似乎想引起我的注意，但我不敢回应他的热情……
我想，小郭同志应该当上科长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