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人心

咸鲜三剑客

解剑秋

(行走在美食世界里的蟹大脚)

椒江,古称海门,1994年改为椒江区。大江贯城而过,有“台州六邑咽喉”之称,沿海滩涂漫漫,海域辽阔,渔业资源富饶。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这块东海渔场里,孕育了一批批极地美味。作家王寒曾说:“无鲜勿落饭”。椒江人对海鲜不仅钟情于家烧,而且在保留浓油酱赤的同时,把咸鲜也刻进了每个人的骨子里。我的老家在码头,小时候的我,特别钟情于呼吸着袅袅炊烟中夹杂着的那一股股沁人的鱼香。

当一轮红日从海上喷薄而出,老家人的一天,便在晨曦微露中揭开了序幕。清晨,一碗泡饭,一碟自制的鱼生,几块金黄剔透的鲓头,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老椒江人的标配。讲究的在米醋里放点糖,再来一碟清晨刚刚腌好的蟹糊,那就是一顿盛宴。

鱼生,一直是如今一些六七十岁老酒客们的心头好。炎热的夏秋季节,他们赤膊挽袖、三五成群,吆五喝六地痛饮之后,都会扯着嗓子大喊一声:“老板,来点鱼生,再来一碗米饭。”呼啦呼啦,几分钟内,米饭落肚。咸鲜的鱼生,在陈年米醋的浸润中,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若有若无地撩拨着被酒精刺激的胃。直到鱼生也满足了后,才是他们酒足饭饱、曲终人散之时。

鱼生要精选新鲜的小带鱼,刮去鳞片清洗后,用盐和酒曲腌渍起来,经过近一个多月的发酵、浸染,开盖时,咸香、甜鲜扑鼻而来,每个寂寞的胃也被调动起来了。

盐是个好东西。聪明的老家人让盐与海鲜极致碰撞,打开了一个咸香鲜甜的海鲜江湖。

蟹是大海最美好的馈赠。传说敢为天下先的巴解第一个用沸水蒸食螃蟹,从而让这一美食走进千家万户,满足了中国人多元的胃。中国人食蟹有几千年的历史,蟹胥(即蟹酱)可能是历史记载最早的吃蟹秘方。好吃的老家人更是把蟹胥的吃法做到了极致。农历四、五月份讲究吃蟹糊、蟹酱,九、十月份吃蒸蟹,十一、十二月,我心心念念的呛膏蟹会粉墨登场。

清晨四、五点钟,老家的菜场早已熙熙攘攘。随便挑几只螃蟹,清洗、开盖、去腮脐,剪成四小块或六小块,加入白酒、白糖、姜蒜、盐,盖上保鲜膜,腌渍三四个小时,蟹糊就成了。一股螃蟹特有的鲜香扑鼻而来,蘸点醋,乳白粘嫩的肉,一支支整齐地排列着,浓淡调和、咸香相宜,那股鲜味沿着喉咙而下,唇齿留香。难怪李白也曾感慨:“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

冬至前后,螃蟹最肥硕,我们家呛蟹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呛蟹讲究极简:挑选新鲜的膏蟹,在一口大碗中倒入凉开水,放入盐,搅拌均匀,把螃蟹平放进去,压上稍微重点的东西,静置六个小时左右。剥开螃蟹那青色坚硬的外壳,金黄油亮的蟹黄,简直就是流金的红玛瑙,雪白半透明的肉,吱溜一声吸进去,吧咂一下,入口即化,与爆汁的鱼子酱有的一拼,比肥嫩的鹅肝还叫人解气。明朝思想家李贽曾说蟹就是他的性命,我估计如果让他尝了这呛蟹,命都得去了两条。

冰镇螃蟹是近年来时髦的产物。长辈将螃蟹蒸熟后放入冰水中快速冷却,调制酱汁:卤水汁、话梅、老酒、糖、柠檬片,把冷却后的螃蟹浸入酱汁中再放入冰箱,盖上保鲜膜,冷藏八小时。掀盖时,一股浓郁的蟹香混合着柠檬的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那鲜亮的外壳,雪白的蟹肉呈现在眼前,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鲜美的蟹肉中浸润着迷人的酱汁,常常让我忍不住连手指都舔个干净。

北风打着号子在海面上逡巡,马鲛鱼经过休养生息,早已膘肥体壮。马鲛鱼肉质丰满,口感鲜美,被誉为“鱼中极品”。清代纪晓岚说:“不重山肴重海鲜,北商一到早相传。蟹黄虾汁银鱼鲞,行箧新开不计钱。”宋元文学家方回描述过“浙乡巨舰供鱼鲞,淮郡骈肩致蟹螯”的盛况。浙江沿海一带的鱼鲞,早就闻名遐迩。而腌马鲛鱼鲞,则是我们老家的一绝。

选取新鲜的马鲛鱼,清洗干净鱼脊血,切成2厘米左右宽的鱼块,让它们在酱油、黄酒、姜葱蒜混合成的浓汤酱汁中洋洋洒洒地畅游个一天一夜。选一个朔风暖阳的日子,在江边,阳台上,铺开竹簟、篾席,一块块地排开色泽深红的鱼块。它们像宣示主权般,在日光和风云变幻中凹凸出身体的曲线:有的如西湖枯荷,仍有婀娜曼妙之姿;有的风吹日晒后如古罗马雕塑般刚毅。它们或闲散,或流畅,或丰腴,远远看去,有古早的气质,又是怀旧的色彩。

马鲛鱼鲞到六七分干就得收起,吃时无须再放其他调料,在米饭上蒸熟即可。经过西北风与冬阳的打磨,又混合了米香、稻香,端上桌的马鲛鱼鲞锁住了最鲜嫩的口感。放入口中,细腻丝滑、粒粒香浓,每一口都带着味蕾欢欣的余味;海鲜的自然风味涌入口腔,似乎还有西北风和阳光的味道,让人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纵使离家千里,这餐桌上的咸鲜三剑客:鱼生、呛膏蟹、马鲛鱼鲞,也是游子最朴实简单的念想。

2023-12-18 食味人心 1 1 台州日报 content_190080.html 1 3 咸鲜三剑客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