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梦回

毕雪锋

(文字是少年的风、中年的梦)

春夜,薄雾蒙蒙,听着远方传来的隐隐约约布谷声,半醒半睡间,又梦见了我和小弟度过的童年时光……

如果那个年代有带摄像头的无人机,那它航拍下的画面一定美丽动人:镜头里目之所及的画面四周,是整片整片翻腾起伏的绿色,那是方圆十里挨挨挤挤的橘圃;而在偏下方的绿色中间,有两条延绵不断的白线,中间还分隔着一条若隐若现的黑线,这是一条泥路和一堵围墙,以及夹在中间的一条两里长的水渠;画面的中间有四个并排的长方形格子,那是四幢房子,其中最东面的那幢就是我童年的家——仔细看,阳台上还有两个小黑点像蚂蚁一样在移动——那是我和小弟,在这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中快乐地成长。

泥路,狭窄到只能行一辆手拉车或者三个人并排行走,但牵记着童年的家和城市的距离,就在这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泥路上,我们从纷杂的城市这头走到静谧的家的那头。我和小弟边走边玩,每天最熟悉的路径总是一成不变:先从家门口走到泥路的尽头,再绕过一个加油站,最后穿过马路到学校。

就在这“风刮漫天尘、雨打半路坑”的泥路上,我们意外收获了很多的乐趣:如果在和煦的春风里走在上面,我和小弟有时会用脚尖数着路旁的野花,像寻找宝藏一样半天挪不开几步;有时会一边挥舞着书包,一边合唱着谁也听不懂的调子,像羚羊一样欢快地一路小跑;有时会找根长木棒由一人在前面拉,另一人闭着眼睛在后面跟,像老马识途一样凭着感觉蹒跚前行。哦,别担心!因为我们对泥路的每一寸状况都感受至深,而且每天在这条泥路上走过的人不会超过五个,几乎没有碰到别人的可能,所以陪伴我们的便是这条泥路和阳光下围着我们的散乱的影子。

和泥路平行的是农校的围墙,隔在围墙和泥路之间的是一条水渠,窄窄的,并不深,但常年流淌着清澈无瑕晶莹透亮的水。这水可不是分流的河水或湖水,而是远山顺流而下的山泉水,所以不管是骄阳似火的盛夏还是霜雪扑面的隆冬,都不见它停歇,总是那样不急不缓,淡定从容地由东流向西。

水渠最撩拨人的可不是水,而是水中碎石间东躲西藏的鱼虾蟹,或是舞着红黑斑斓腰肢的小水蛇,抑或是呼朋唤友游得欢快的蝌蚪群……这些才是我和小弟的聚焦点。初夏时节是水渠最热闹的时候,因为天气转暖万物复苏,梅雨过后水量充裕,再加上农校围墙里的两口养鱼塘漫溢出的水也都排向了水渠。同时流出的还有许多鱼,有鲫鱼、鲢鱼、鲶鱼、黄刺鱼等,运气好的话甚至还能碰到甲鱼和鳗鱼。这也是我和小弟最快活的时候,挽起裤腿,或者干脆穿个短裤衩,带上自制的网兜和脸盆,便大大咧咧地赤脚跳入渠中。水还比较冷,人站久了会时不时哆嗦一下,但丝毫妨碍不了我们积蓄了一冬的热情,因为在我们心里只有水中扑腾乱窜的鱼最值得关注,其他的一切一切都不重要。“哈哈,抓到了,小弟快来!”“啊呀,跑了一条!”“哥,我这里都快装不下了!”稚气的喊叫声包含着无比的兴奋、快乐和满足,能传出好远好远。

泥路的另一边是橘圃,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橘树。这些橘树应该都有好些年岁了,主干如大碗口般粗细,繁复紧密的枝叶呈墨绿色,在阳光下闪着油光,像遮阳棚一般在大地和天空之间搭建了一道屏障。橘树和橘树之间其实就是橘墩和橘墩之间的起伏错落,而春夏时橘墩之间的泥地上全长着绿茵茵的草,有伸筋草、三叶草、车前草、狗尾巴草……甚至还有整片开着小黄花的酢浆草。我和弟弟总喜欢从这个橘墩蹿到那个橘墩,或双腿弹跳,或单腿跨跳,怎么舒服怎么来,直到鞋子上染遍了草的绿色,沾满了草的芬芳才罢休。而秋冬时泥地上则铺满了厚厚实实的稻秸秆,从这个橘墩到那个橘墩,连绵不断,就像是天然的“席梦思”。起初,我和小弟还拿了本书装模作样地躺在上面看,但没翻几页,便“咯咯咯”戏耍起来,打着滚儿,那神情和邋遢的形象仿佛是刚钻出鸡窝的两条顽皮的小狗。

橘圃最让人念想的还是刮台风发大水的日子,而且正巧是在暑假,刮了一天风下了一夜雨之后,第二天一起床我们先向窗外打量:呵呵,完全是“水漫金山寺”的场景啊!因为橘圃地势低,犹如水洼泽国,到处漫延着水。尤其是橘树,差不多三分之二淹没在水里,有的甚至只能看见梢头。我和小弟早已蠢蠢欲动了,好不容易等到父母去上班,立马搬出了乡土版的“皮划艇”——在充好气的大号货车内胎里放一只木浴桶,再找两根扁平的长木条当桨,然后光着上身,穿一条小短裤便开始了“鲁滨逊漂流”。坐在“艇”上划水的感觉超级有型,就像真真切切地在蔚蓝的海面上探险似的。经过几次配合,我们便能很轻松地在橘圃里来来回回地游弋,从这棵橘树的梢头划到那棵橘树的梢头,又从那棵橘树的梢头划到另一棵橘树的梢头。其间总有几只蜻蜓和蝴蝶在“艇”边飞舞,青蛙和鱼儿也时不时在“艇”边掠过,而我们则热衷于在每棵经过的橘树上仔细留刻记号,还拉网格似地标记了坐落着大大小小鸟巢的枝干,这是多么惬意的“旅程”啊!但毕竟是木浴桶,坐久了硌得屁股疼,我颤抖着想站起来,却忘了“艇”的平衡,“艇”最终翻了。我跟小弟四脚朝天地摔进了水里,溅起了一波巨大的水花。但水波还没散去,我们便从水里钻出小脑袋,使劲抹了把脸,再用力甩甩头上的水珠,哈哈大笑起来……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童年仿佛留在了时光机里,不再会有。但在今晚,在梦中,我又回到了童年,那一切是多么清纯美妙,多么明丽可亲,多么真切动人啊!遂记此以为纪念。

2024-03-24 1 1 台州日报 content_197015.html 1 3 春夜梦回 /enpproperty-->